安家族不大,但因为部族分布在长山里,交通不便,虽然离着秦州城很近,一直不肯纳质归附。他们不但不归附,还经常出山抢掠,导致秦州向北去的瓦亭川谷道一直不得安宁。本来关陇大道是走陇城寨,即古街亭,经瓦亭川谷道入秦州,由于谷道生蕃众多,在徐平到秦州之前,这条大道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这几个月以来,鲁芳带着桥道军炸山开路,又重新把这条古道修通了,并有军队巡视,让盘距长山的安家族异常难受。

    这一天将近傍晚,几个汉人服饰的人进了长山,骑着快马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安家族的族帐。他们显然跟这里的人极为熟悉,径直被带到了首领的帐里。

    一进到帐在,一个高大魁梧、面相凶恶的蕃人便就急急地站了直来,高声问道:“乔官人,此去可还顺利?那两族怎么说?愿不愿跟我们举事?”

    乔官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们晚了一步,秦州帅府先出手安抚了那几个蕃落。”

    “他们怎么安抚?官府要卖细盐,又卖得那么便宜,他们的盐怎么卖得出去?总不能由帅府出钱,把那几族的盐都买下来!”

    乔官人苦笑:“族主说得不错,正是由帅府出钱买下了他们的盐,而且给的价钱相当不错。上丁族先去谈妥,紧接着青唐族也找到秦州,帅府都给了他们一斤六文的价钱。这个价钱跟他们以前卖给我们相差无几,官府收起来又是长久生意,那两族正高兴着呢!”

    安家族主不由愣住,过了好一会才道:“怎么可能?帅府怎么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两族的盐,他们的解盐难道就不卖了?朝廷对盐利一向可是看得很重啊!”

    乔官人道:“看得再重,也不如打仗重要。在我想来,这是宋国的釜底抽薪之计,就是要断了党项来的青白盐。而且听说宋国这几年格外有钱,到秦凤路来做大帅的,又是位三司老子,以前就是管着钱粮,他的手里怎么会缺钱?”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安家族首领在帐里转来转去,“断了党项的盐,我们还到哪里去找钱?要趁着秋后抢上一番,现在外面路上又天天兵丁不断,没有青唐和上丁族与我们一起发难,做起来就风险太大了!人生在世,争的无非是个钱字,没钱可怎么行?”

    乔官人到位子上坐下,口中道:“族主也不用着急,我们仔细合计一番,总能想出办法来的。这位大帅一来就急吼吼地经略蕃部,在秦州周围搞什么并帐为村,明摆着要把周围蕃部全部纳入朝廷治下。他再是撒钱,我就不信没有要与他作对的!”

    安家族首领一屁股坐到乔官人对面,瞪着眼睛问道:“官人有什么妙计?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些眉目,说出来我也听听,不要让我一个人干着急!”

    乔官人笑了笑,才压低声音道:“我到上丁族那里,虽然没有说动他们的首领,却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十之八九,他们族里要起内乱,我们正好从中下手!”

    “内乱?他们族里能起什么内乱?官人把话说明白一些!”

    乔官人向前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上丁族曾经向秦州纳质,把小儿子厮铎毡送到了秦州纳质院里。纳质院是个什么地方,把孩子送到那里是什么意思,族主应该明白。”

    安家族首领猛地点头:“我自然明白!所以不管那些官员怎么说,我就是不纳质!”

    “唉,现在不同了——”乔官人叹了口气。“新来的大帅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那些质子从纳质院里放了出来,在秦州城外另找了地方安置。不但是把他们放了出来,还让他们好吃好喝,读书认字,在里面学得好的还赐姓名,封官爵——”

    安家族首领张大了嘴巴:“真——真有这种事?我听人说起,只以为是骗人的。官府编了消息出来,诱骗我们这些没有归附的蕃落,难不成是真的?”

    “就是真的啊!”乔官人不断叹气,“你说这大帅是不是发疯,图的什么?就是有人真地动心,多送几个质子去又有什么用?那些汉人心思狡诈,在我想来,只怕是这大帅贪图功劳,多诱骗几个质子过去,好向朝廷邀功领赏——”

    说到这里,乔官人“噗嗤”笑了出来:“却不知道他这样做,功劳还没有捞到手里,先惹了一场祸事出来。最近纳质院里有一个叫甲寒的,正是上丁族纳质的厮铎毡,因为管那里的官员看他顺眼,真地赐了他姓名,还是国姓。”

    “这怎么是祸事?上丁族碰到这种好事,怪不得不跟我们一起作乱!”

    乔官人神秘地笑道:“好事?那看是对谁来说!厮铎毡从一个没人过问的质子,突然成了这等人物,要是你族里的,会不会想把人接回来?”

    安家族首领重重点头:“自然要接回来!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周围的部族谁还敢小瞧我们?周围的小族落,因此就并到我们族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是啊,那位上丁族的族主也是这样想的,却没想到如此做却寒了他大儿子瞎厮铎心的心哪!你想想,本来定下来是瞎厮铎心将来要接掌族主之位,现在莫名其妙被送出去做质的厮铎毡抢了去,他如何甘心?这上丁族要起的内乱,就是由这位自作聪明的大帅一手搞出来的!哈,哈,族主,你说好笑不好笑?真是上天送给我们的机会!”

    安家族首领愣了一会,才道:“官人是说,瞎厮铎心会——”

    乔官人重重点了点头:“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此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族主尽管记在心里,随时关注上丁族那里的动静。我告别族主,要到西使城走一遭。秦州的三司铺子发售细盐,周边数百里之内,再没人用党项来的青白盐。青白盐没了销路,我们其实都是小角色,真正损失巨大的是西使城的禹藏六族。他们的首领现在做了元昊的女婿,刚刚赚了几年的钱,正在兴头上,秦州卖细盐对他只怕是当头一棒!”

    安家族首领听了这话,略一思索便就明白过来。

    党项走私来的青白盐,主要的运销线路是经过兰州和会州南边的吐蕃部族,以禹藏六族为主,然后经达谷、者谷两族,再经甘谷到秦州附近。安家族便是这条私盐路线上的一个神经末稍。这一条私盐贩运线路上串连起来的蕃部不少,秦州帅府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总要做出点反应,哪里会老老实实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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