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出皮棉,徐平这里省掉了弹棉花的过程,直接使用机器梳理,然后纺纱。粗纺之后是精纺,棉纱越来越细。

    徐平的前世是用支来表示棉纱的细度,虽然有公制单位,习惯上用的是英制。徐平对那些完全不懂,自己另创了一套,用一两棉纱有多少尺来表示。这个数字相当庞大,用起来相当不便,只能等后续重量衡制精确了再想办法。

    纺纱对动力的要求高了许多,不好再使用畜力,还是靠着人脚蹬。依然是一个人在一边像骑自行车一样,脚蹬带动绞盘,利用齿轮传动带运纺车。

    看着纺车上同时运转的近二十个纺锤,蔡齐和一众官员的眼睛都瞪了起来。可以这样纺棉纱,也可以这样纺丝麻啊,这个效率可比手摇的纺车高得多了。

    以前的纺车只能单人操作的原因,是一些动作需要人手工作业。徐平这里用机械把这些动作连动了起来,速度一下子就上去了。如果有稳定的动力,比如水力,这些纺机可以做得非常巨大,效率会非常惊人。

    看了一会,蔡齐忍不住,问徐平:“这种纺机,不知可否用来织丝麻?”

    “可以是可以,只是去哪里收丝麻来纺?乡村里的农妇,闲时就靠着纺纱织布赚点钱财,完朝廷的税赋,又有多少能够卖出来?”

    蔡齐点点着,又摇了摇头:“那也可以把这纺机做小一点,省织女无数力气。”

    “那自然可以,过个一两年,三司的人手足了,便会做的。”

    徐平说着,心里有些无奈。自然经济条件下,农村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这些劳动力的成本极低。纺织机械做出来,这个年代的人首先想到的是能不能小型化,让小农户可以操作。完全商品化的工场,就要跟这些人竞争,相当不容易。

    这是中国经济的特点,不要说这个年代,徐平前世也面临着一样的问题。引进国外的大型农机,首先面临的问题不是仿制生产,而是小型化。不小型化,在中国就没有市场,而一旦小型化,工业化就要面临小农经济的激烈竞争。

    想把农村的这种生产模式摧毁不是几十年一百年可以完成的,惟一能做的,就是让农民生产出来的也成为商品。更多的劳动凝结在产品里,便就有更高的价值,让他们自己穿着不划算,宁可把自己制的卖出来,再去买工业化的产品。

    越是纯手工的越贵,越是批量生产的就越便宜,这才是商品经济的逻辑。只有如此,才能够形成顺畅的商品流通,让农民也参与到商业链条中来。

    从一开始,徐平对棉纺织业的定位就是取代以前手工的麻纺织业,而不是取代丝绸。丝绸有自己的生产逻辑,在棉布工业化生产之后,估计还可以存在很长时间。

    只是随着棉布流通,可能几十年后,大宋就会流行起讲究纯天然,讲究手工织造的风气。说不定,也会有专门的商人去收农村的土货,高价卖进城里来呢。

    一众官员最感兴趣的就是纺纱环节,对后面流水一样织出来的布匹,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还是那句话,这些机械织出来的布匹不够精美,远不能跟市面上的丝绸制品相比。提花织造技术的机械化相当复杂,远不是徐平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只有用更长的时间,技术的自然发展,来解决这个问题。

    时代的限制,众官员对劳动效率提高带来的好处还只是有一个感性的谁识,并不能从理论高度来看待这一句题。对官府来说,布帛是随着两税收上来的,根本就不需要成本,生产多生产少,只有在布帛跟铜钱一样是货币时才有意义。而棉布,显然是不能跟丝绸一样做为货币的,在他们眼里的价值没有徐平想的那么大。

    只有当财富是由人的劳动创造出来的成为共识,劳动工具的发明和改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的意义,才能成为一种理性的认识,明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陪着大家参观这些机器,徐平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种认识上的疏离感,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孤独。不是这些人不够聪明,这种认识上的错位,是一千的时间凝结出来的。再是天纵奇才,也无法一步跨越千年的时光。

    单纯地说道理,很能改变这个时候人们的想法,越是聪明人就越是有自己内心的坚持,越是能以被说服。能够从上万举子中脱颖而出的进士,没有笨蛋,想让他们改变已有的看法,靠嘴皮子是不行的,实际上他们大部分人的嘴皮子都比徐平利索。只有用社会上已经发生,将要发生的现实,才能让他们的眼睛穿透千年时间的迷雾。

    酸枣门外,乔大头扶了扶自己头上满是洞的破范阳笠,理了理身上到处露出肉来的破布衣,抬起头来,挺胸向城门走去。

    一个守城的兵丁眼尖,一个箭步窜上来,扯住乔大头,把他拉到一边,掼在地上。

    乔大头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对兵丁吼道:“你个厮鸟,为何要摔爷爷?是要讨打吗?!”

    那个兵丁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扶住腰刀,恶狠狠地道:“这里是京城,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够随便进的?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爷爷是并州人氏,从五台山来。我跟你说,我这里有军情上禀朝廷,你莫要阻了我的路!小心以后官家怪罪下来,你个守城门的吃罪不起!”

    那兵丁仰天大笑:“一个贼乞丐,也敢说有什么军情!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快快滚一边去,从哪里来的回哪里,不要来京城捣乱!”

    乔大头本就是个浑人,谁准了的事情谁能够拦住他?以前陈老实在的时候,说话他还听,陈老实一去,天大地大,天地间就是我最大,一个赤佬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

    浑劲上来,乔大头不理那个兵丁,迈开大步就向城门硬闯。

    “哎呀,反了你了!弟兄们,一起上,把这个贼乞丐拿了!”

    那兵丁招呼一声,周围看城门的一涌而上,把乔大头按在地上。

    乔大头死命挣扎,身上挨了几脚,不但还是不服,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正在城门洞里面歇凉的监门官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乔大头,问道:“怎么回事?吵闹什么?天子脚下,谁敢胡来!”

    兵丁报道:“地上这厮,说自己是并州人,从五台山来。节级,你看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明明就是个贼乞丐,进京城谁知道要做什么歹事?小的看着不是路,把他拿了下来。这厮还不服,在地上喊打喊杀呢!”

    一边说着,兵丁一边踢了一脚在地上扭动不休的乔大头。

    监门官左右看看,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对兵丁道:“把这厮绑了,不要让他行凶。押到城门里来,我慢慢审问。”

    兵士应诺,取了绳子来,把乔大头的手死死绑住了,一边骂着,一边推进城门里。

    监门官回到自己的桌子后边坐下,喝了口茶,看乔大头额上的青筋暴起,死命地要把手上的绳子挣开。

    “噗嗤——”监门官笑了出来,“你这厮真是浑得可以!这麻绳极是结实,再是什么大盗,手一捆,也得乖乖任我消遣,你这厮竟然还想挣开!”

    乔大头吼道:“放开我,凭真本事跟爷爷放对!”

    “闭上你的鸟嘴,乖乖回节级的话!”旁边的兵士抬腿踢了乔大头的屁股一脚。

    监门官慢条斯理地饮着茶,问乔大头:“我问你,到底是哪里人,从事什么营生为生,因何到京城里来,有没有投靠的亲戚作保?”

    乔大头瞪着眼道:“你个什么鸟节级,忒多废话!我自是大宋治下良民,凭什么就入不得京城?你管天管地,管得了爷爷我?!”

    “掌嘴!”监门官吩咐一声,向椅子上一靠,静看好戏。

    一边的兵丁得了吩咐,到乔大头面前,抢开胳膊,几个大嘴巴噼里啪啦,把乔大头的嘴巴扇得肿了起来。

    掌完嘴,那兵丁不忘又踢了乔大头一脚:“节级问你什么,老实答话!再敢胡乱言语,小心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乔大头眼珠转了转,把嘴巴闭了起来。

    “说,到底是哪里人,为什么来京城,有没有人为你作保?”监门官慢条斯理地问道。大热的天气,正感到无聊,且拿这浑人消遣解闷。

    “我是并州人氏,因为一个长辈在岭南故去,火化了把骨殖带回河东路。听说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我便到那里做场法事,让我那长辈来世投个好胎。”

    “啰啰嗦嗦,忒多废话!说你到京城来干什么?!”

    “我在五台山,发现了几个蕃邦细作,这是国家大事,重要军情,自然是急急忙忙地去报官。哪里知道那个什么鸟知县,不但不听我的,还把我打了一顿板子。爷爷是好欺负的?这便就到京城来,敲登闻鼓,天子面前告那个狗官的御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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