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家里住的就是官第,不过诏赐免了房钱。用徐平前世的话来说,就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其实李用和这么多年也没有自己的房子,以前城外的小院还是属于段老院子的,然后转卖给了徐平。

    本来皇上初认亲的时候,是让李用和住芳林园的,李用和坚决不住,才搬到这里。芳林园是宋太祖未登基前的旧居,潜邸故宅,李用和再是亲近,住着也确实不合适。

    看看天色阴暗,林素娘便向苏儿告辞。如果时间赶得及,还能跟徐平一起出城去。

    苏儿道:“姐姐,你难得来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吃了晚饭才走。若是晚了,不妨就在这里住下,明天再走也是一样的。公公带兵去卫护太后梓宫,大郎去当差,家里也没有什么其他人在,住一晚也不打紧。”

    林素娘经不住苏儿左说右说,只好又坐下,等吃过了饭再走。

    两人坐着聊些闲话,送李璋的家仆来,向苏儿报。

    苏儿问道:“现在天色还早,大郎他们两个是不是找地方吃酒去了?”

    家仆道:“到了皇城附近,恰好遇到了宫里的一个什么石阁长,三人熟识,便相约找个地方喝酒御寒。说来也巧,皇宫附近恰好有一间小店,是徐官人认识的人开的。听说是在邕州徐官人一个属下的女儿,父母来京城改官守选,不幸双双故去了。这个女孩儿举目无亲,便在京城耽搁下来,开了一间小店讨生活。”

    听到这里,苏儿还没什么,林素娘心里咯噔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开店的人是不是姓段?”

    仆人道:“大概是吧,我听别人都叫她段娘子。那小娘子长得可真是标致!”

    苏儿问林素娘:“姐姐认识那小娘子?”

    林素娘强自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哪里会认识?只是以前听人说起过。她的阿爹是邕州的一个县令,是大郎一个得力手下。”

    苏儿也没往心里去,打发了仆人出门。

    自得了徐平和李璋在段云洁店里喝酒的消息,林素娘就心乱如麻,哪里还能在苏儿这里待得下去?勉强挨到吃了晚饭,便急急匆匆地带着下人家。

    林素娘刚开始是从秀秀嘴里知道段云洁的,她来跟林素娘说起邕州的事情时偶尔提起。不过秀秀的嘴紧,只说这人很能干,脾气也很好,跟自己合得来。至于跟徐平有什么瓜葛,秀秀却是半点口风没漏。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或许是秀秀神色间总有些不自然,林素娘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作为徐平的身边人,林素娘也不指望从秀秀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他们主仆一心,这种事情自然是千方百计地瞒住。

    后来林素娘只装作不经意间,问徐平,问高大全,问孙七郎,就只当作是闲聊,说些他们在邕州的事。段云洁很长时间都住在衙门里,不知什么时候哪个人就提起来。虽然一个一个都替徐平瞒着,林素娘把几个人的话综合分析之后,还是大致心里有了数。

    这个女人跟徐平必然有些瓜葛。

    林素娘相信徐平不会瞒着自己去找其他的女人,本来离开邕州,这事情也就算了。但哪里想到这女人也恰好流落在京城里,这未来会发生什么可就有点说不准了。

    徐平是不会瞒着林素娘,但挑明了要纳一个女人进门难不成林素娘还能拦着?这个时候强势的女人是有不少,拦着不让丈夫纳妾的也有,但都会在士大夫中传为笑谈。徐平不会丢这个人,林素娘也不会让丈夫让别人笑话,那个时候可就无法挽了。

    冬天的日头短,林素娘到城里的小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问了看家的下人,才知道徐平根本没到这里来,而是直接出城去了。

    林素娘本待要跟着出城,被翠儿死活拦住。此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虽说城门未必会这么早就关了,总还是不要去碰这个运气。

    到自己小院里,只有林素娘一个人,登时就觉得冷冷清清。

    这个时代富贵人家纳妾的自然是所在多有,但年纪轻轻二三十岁纳妾的在官员中还是不多见,很容易惹人非议。真有好女色的,多是在家中蓄养歌妓,并不会真地纳进门来。

    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林素娘忍不住就想要不家里也买几个歌妓家,拴住徐平的心。歌妓终究是外人,不怎么会影响到家庭生活。可想来想去,徐平平时连青楼妓馆都不去,根本就谈不上好女色。

    事情越是这样越是麻烦,林素娘一个人坐着,心乱如麻。

    政事堂,此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其他宰辅都已家,只剩下吕夷简一个人当值。废皇后本就是吕夷简和皇上商量着定下来的,哪个还会留下来给他挡枪?就连一向依附吕夷简的宋绶和章得象两人也早早就躲到了家里,打定了主意不趟这次浑水。此事得罪台谏官员事小,事后被天下千夫所指可没几个人受得了。

    得到消息聚集到政事堂的台谏官员分别由范仲淹和孔道辅率领,纷纷向吕夷简诘问不休。中书怎能如此大胆,把台谏章疏扣留下来,不得上达天听。

    吕夷简面无表情,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圣意已决,自己也只是按旨行事。

    看看天色黑下来,吕夷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管什么人上来说什么,他都是那一句话。扣台谏章疏是按皇上旨意扣的,有事找皇上说去,跟我说没用。

    范仲淹和孔道辅两人还算沉稳,御史台和谏院里有急躁的已经怒火冲天,侍御史杨偕高声道:“中书压着台谏章疏不报,隔绝中外,吕相公,你要做丁谓吗?!”

    吕夷简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眉毛都不抬:“我自是按上意行事。”

    杨偕怒道:“安知圣意就是如此?话出自你口,谁知道真假?”

    吕夷简笼着手,还是那副样子,连口都懒得开了。

    天圣二年状元,左正言宋庠道:“宰相不报,那便诣阙!”

    说完,看着自己的谏院长官范仲淹。

    范仲淹与孔道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孔道辅对面前的吕夷简沉声道:“隔绝中外,权相所为!吕相公,你今日做出这等事来,日后如何面对天下公议?”

    吕夷简木偶一般地缓缓说道:“我为宰相,是天子之臣,自是奉圣上旨意行事。”

    孔道辅恨恨地看了一眼油盐不进的吕夷简,转身向门外行去,口中高声道:“走,我们去后面伏阙求对!”

    一众台谏官员今日是以孔道辅为首,见他出门,范仲淹跟上,其他人便也一起随着出了政事堂,直向后边大内行去。只留下吕夷简一个人,在政堂里孤零零地站着。

    到了后边大内,垂拱殿大门已关,门外站着殿前司和皇城司的卫士,牢牢守住。两边则是閤门卫士,各自守着自己的通道。

    今夜閤门这里当值的是东上閤门使李昭亮,宋太宗明德皇后哥哥李继隆的儿子,算是当今皇上的表叔。西閤门长官不在,当值的是閤门祇侯李璋主管。

    孔道辅和范仲淹带人到了垂拱门外,先找李昭亮。

    李昭亮好性子,但自小就在皇宫这里长大,人情练达,哪里会惹这个麻烦,好言好语地道:“我自管着东閤门,西閤门的事委实不知,诸公还是到西閤门去。”

    两边閤门功能不同,朝堂官员要面圣应当由西閤门进,李昭亮说得并无破绽。

    李昭亮性情平和,为官做人都无可指摘,惟一就是家里妻子去得早,也没有再娶,是三个得宠的小妾管家。三人各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多少年来在李家闹得不可开交,李昭亮管不了,其他人更加管不了。

    这种家事一般的同僚最多只是拿来当个笑话,并不往心里去。可今天来的都是台谏官员,向来都以道义自居,对李昭亮连家都管不好就没有个好印象。听了他这句话,也就懒得再理他,一起都拥到西閤门来。

    李璋年轻,又是最近以外戚身份骤然提升上来,见这么多最不好说话的台谏官员拥到自己这里来,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来。

    孔道辅道:“李璋,你是圣上近亲,可知今日宫里大事,皇后被废了吗?”

    李璋恭声答道:“我今日家里有客,来得匆忙,一到皇宫便来这里当值。御史说的事情我委实还没有听说。”

    孔道辅道:“如今太平盛世,天子古今明君,岂有废皇后的道理?你且开了閤门,我与一众同僚要见圣上面奏,收成命!”

    李璋陪着笑脸:“此事我委实不知道,不过官家有旨意下来,今一夜臣僚面对一律不见。我在閤门当值,一切以官家旨意为准,御史原谅则个。”

    孔道辅愤然作色:“此是国家大事,岂能以常理而论!你是壮懿太后谪亲,不记得太后一生凄苦?岂能让此等惨剧再次发生?快快开了閤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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