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货船上没有挂帆,在左江上顺流而下。

    想起将要做的事,不由得心里紧张,一个精壮汉子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黄玮:“员外,这般大事,难道只有我们几个人?”

    黄玮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操这个心干什么?姚主管和方主管在太平寨经营了这些日子,所有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你听吩咐做事就是!”

    见黄玮面色不善,那汉子缩了缩头,再不敢吭声。

    船舱里一下静了下来,只有夏日的阳光照在船上,毒辣辣的,把船舱里烤与像蒸笼一样。

    刘大虎与丘娘子在茶铺坐着,喝光了主人家一大壶水,太阳起来,热得像蒸笼一样,水在体内也存不住,变成了一身臭汗。

    人群渐渐散了,秀秀三人要等徐平,百无聊赖地在池边玩水。此时池里大鱼小鱼都快挤不下了,在她们不远处扑腾扑腾地撒欢。

    丘娘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刘大虎道:“人都散了,你妹妹那里也没什么事情,不如我们现在过去。”

    刘大虎还想推托,丘娘子却懒得再理他,只顾站起身子,向池边刘小妹她们几个走去。刘大虎无奈,只好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到了池边,丘娘子行个礼,未语先笑:“妾身丘娘子,与忠州的刘大虎搭伙过日子,听说小妹过几天要嫁人了,过来恭贺一声。”

    段云洁和秀秀一起看着刘小妹,拿不定主意怎么对待这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小妹看了看丘娘子,勉强道:“有心了。”

    刘大虎这才从丘娘子身后绕到前面来,陪着笑对刘小妹道:“恭贺妹妹大喜,这等大事,怎么不跟哥哥说一声?”

    刘小妹冷冷看了哥哥一眼,扭过头去,话也不他。

    刘大虎讪讪地笑:“妹妹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样脾气?”

    秀秀看见这个刘大虎就不顺眼,气鼓鼓地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卖妹妹,良心坏死了!刘小妹姐姐不会理你了!”

    刘大虎可不敢招惹秀秀,一边陪着笑,一边向丘娘子身后躲。

    丘娘了叹了口气:“秀秀小娘子,那些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

    秀秀道:“怎么不提?他害一次,就会害第二次,还有第三次!这种人,趁早离得远远的,免得再被他卖了!”

    丘娘子陪着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在忠州的时节,刘大衣食无着,又被一帮狐朋狗友教唆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俗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现如今,我们在码头边开一家小店,天天有银钱入账,不愁吃不愁穿,他断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胡来了。”

    秀秀别过头去:“任你说得再好听,哪个会信!”

    丘娘子又叹一口气:“他们骨肉亲情,再大的仇,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放下了。小娘子也有兄弟姐妹,骨肉分离,应该知道有多么凄凉。”

    秀秀听了这话,闭了口不再说刘大虎。她来到邕州已有四五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家里,尤其是弟弟虎子,现在也学会了写字,几个月一次的家信现在都是由他执笔。说起骨肉,秀秀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会因为什么事情不理弟弟,那是死了也斩不断的浓浓亲情。

    说通了秀秀,丘娘子又对段云洁道:“这位姐姐,也帮妾身劝一劝小妹,以前大虎有千般不是,妾身代他陪罪了。”

    段云洁淡淡地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劝?他们兄妹的事情自己都心里有数,外人总是说不上话,插不上手。”

    丘娘子脸红了红,神情怏怏。段云洁话里有话,显然指丘娘子与刘大虎并没有成亲,其实也是外人,闲操心。

    但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半途而废。丘娘子是个精明人,知道自己现在的富足生活终归是在沙丘上建塔,根基不牢,不知什么时候就塌了。要想以后的日子平安无事,必须牢牢抱住高大全这条大腿。

    整理了一下心情,丘娘子又对刘小妹道:“小妹,你过些日子就要嫁人,我打了几件首饰,也是一番心意,望你不嫌弃。”

    刘小妹看也不看丘娘子,冷冷地道:“有心了,我不要你的首饰!”

    此时太阳升到当头,火辣辣地热,刘大虎躲在一边,先前出的一身臭汗很快被烤干了,直觉得身上的皮都要裂开,心里早就焦躁不安,听见刘小妹的话,不由犯起浑来,扯着嗓子道:“如今你攀上了高枝,看不起我这个哥哥,百般嫌弃,亏我腆着脸来认你!想当年,爹娘去得早,你路也不会走,我怎么背着你放牛把你养大?女生外向,你就记得我猪油蒙心做的那两件错事,却不想没有我拉扯,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大?怎么去嫁人?罢了,你既然不认,我也不在这里让你看着笑话,只管自己嫁人去享富贵!却不想这样大事,没个娘家人给你撑场面,不怕别人笑话!丘娘子,我们走,不在这里求人!”

    说完,伸手就拽住丘娘子,赌气向走。

    刘小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湖面,眼里不由泛起泪花。兄妹两人互相帮扶长大成人,又怎么可能全是仇怨?爹娘去得太早,刘小妹路都不会走,小的时候全靠哥哥一手抚养,十岁出头的刘大虎也没少吃苦。等刘小妹长大了,哥哥也学坏了,换过来她帮扶哥哥,又是吃尽了苦头。

    恩恩怨怨真能算得清?难不成真就一世老死不相往来了?

    柳枝轻拂着水面,没有什么风,在烈日下也显得懒洋洋的。

    货船靠了码头,黄玮出了船舱,左右看看,正是最热的时候,江边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转身问跟出来的方主管:“你货场里安排好了人没有?”

    方主管恭声道:“小的跟那个田二说好了,他今天不出门,替我照看货场。这人虽然不堪,就是贪财,应该不会误了事。”

    黄玮点头:“好,我们就先到你货场里去!”

    方主管答应,当先下船,带着众人向不远处的货场走去。

    码头附近,总是有许多这样的货场,给客人寄存货物收取费用。开的大的房屋仓库成片,日进斗金。方主管的货场自然没那个规模,只是露天圈了一片地,围了篱笆,里面建了一排五间竹屋。

    到了货场里,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五十多个客人,全部都有马,好像是一个不小的马帮。

    田二带着两个小厮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方主管来,上来一把拉住:“哥哥,你可算来了!谁能想到这么个日子,竟能接到如此大的生意,兄弟我实在是照应不来,你赶紧去与他们主人谈!”

    方主管笑道:“放心,我自有主张。好了,这里有我照应,你尽管去忙你的吧,你这一天也是累了。”

    田二听了这话,才算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跟着过来的黄玮和姚主管几个人,问方主管:“这些人是你们两位的朋友?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都是原来在钦州认识的熟人,刚好路上遇见他们来到这里,便带来叙叙旧。客人我们自会招呼,你不需费心。”

    听了方主管的话,田二将信将疑,心说哪里这么巧,一下就带这么多人来?不过这货场里他只是挂名,白得利息,也懒得管方主管搞什么鬼,随便客气两句便层里歇着了。

    看着田二进到屋里,黄玮对身边的一个汉子冷冷地道:“你把这人给我看紧了,不许让他走到外面去!”

    那汉子点头,摸了摸腰间的尖刀,到房子外面扯了一条凳子坐着。

    安排罢了田二,黄玮才与方主管一起走向马帮客人。

    到了不远处,坐在地上休息的几十人里站起一个瘦小身影,把头上戴的遮阳的范阳笠掀起来,对黄玮笑道:“哥哥,你们怎么来得这么迟?”

    黄玮摇头:“船行得慢,我们怎能比得了衙内骑马?”

    那瘦小身形,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原忠州小衙内黄从贵。

    黄从贵走上前来,拍拍黄玮的肩膀:“哈哈,刚才我还担心你们路上遇到了意外,加了十二倍小心,见到哥哥就放心了!我们这么多人等得心焦,先派人去弄两桶酒来解渴!”

    黄玮转身吩咐姚主管,让他店里弄些酒菜过来,让大家吃饱喝足了晚上才好做事。

    姚主管离去,黄玮又问黄从贵:“怎么我兄弟没有随着来?”

    黄从贵道:“要说你们读人,满腹诗,却只会作两首酸诗,真正做起事来就瞻前顾后,这也怕那也怕,能成什么大事?你兄弟因为前几年被姓徐的通判说过一,不许他到邕州做生意,就生生怕到现在,躲在迁隆峒不敢过来。敢里像我,跟姓徐的是死对头,还不是大摇大摆地来了!”

    黄玮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衙内的豪气岂不是一般人比的?我那兄弟更不用说。不过话说来,邕州地界曾经画图追捕过衙内,还是要小心些。”

    黄从贵挥挥手:“怕他个鸟!姓徐的敢到我面前,一刀砍了他!”

    黄玮陪笑两声,并不接黄从贵的话。这样一个头脑不清楚的糙汉,也只是被人支使着打打杀杀,现在用他,便由着他乱说。这家伙却不知道,这一应事情都是出自自家兄弟黄师宓的谋划,那才是真正的主脑,黄从贵这些人不过是随手用起来的卒子罢了。别说他一个有家难的落魄衙内,就是在广源州,侬家也把自己兄弟待作上宾,倚外谋主。等到大事成了,自己兄弟到广源州去为官,一国宰相也在手里攥着,何必跟黄从贵这种人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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