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之中,花木之间有一处凉亭,靠着一座假山,显得甚是清幽。

    领路的刘大虎道:“干办,屋里闷热,你先在亭子里坐一下,我进去叫丘娘子,再来拜茶。”

    说完,快走几步进了屋里。

    高大全顺着花间小径,来到亭子里,见里面一张石桌,周边四张石凳,干干净净的,想来每日都有人打扫,便坐了下来。

    不大一会,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端了一盏茶出来,到了亭子里,对高大全行个礼:“官人拜茶,娘子一会就出来。”

    把茶放下,小丫头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亭子边,好奇地看高大全。

    高大全听她汉话并不流利,知道是蛮人少女,见她神态娇憨,也不怕人,神色里满是好奇,没来由地想起刘小妹。

    “你是哪里人?父母都在吗?”

    少女听高大全问起,痛快地答道:“我是忠州人,爹娘都好啊。”

    “那怎么会来到这里,不陪在父母身边?”

    “我到这里来做工,给家里换些银钱使唤,好给哥哥娶媳妇啊。”

    少女语声清脆,虽然说得不流利,但让人听着却很舒服。

    高大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又是为了兄长被卖出来的,世间千千万万人,各种事情千奇百怪,这种事情却全天下都一样。

    “那你这里过得怎么样?比家里如何?”

    “比家里好,又有新衣服穿,又吃得上饱饭,也不用做农活,比原来在家里好得多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只知道吃饱穿暖,容易满足得很。

    高大全又问:“那你做错了事,主人家会不会打你骂你?”

    “做错了事怎么不挨罚?就是在家里,也有爹娘和哥哥管着,话计做得慢了一样又打又骂。主人家使了钱,又管饭,打骂难道不应该?”

    少女的神情天真,歪着头看着高大全。

    高大全本想说主人是不该打骂的,太平寨附近按朝廷律法管理,雇的女使都有契约期限,可以惩罚但不可以虐待。但听了少女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她自己都觉得一切合理,你还能说什么?再者说了,别说太平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打骂虐待奴仆婢女的还少了?

    “难得干办来寒舍一次,如此怠慢,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随着话声,丘娘子从房里出来,满面笑容走进了亭子。

    一进亭子,淡淡的脂粉香便飘过来,透着一种勾魂的味道。

    居移气,养移体,没几个月养尊处优的生活,丘娘子已经像变了个人似的。银月脸盘,白净肌肤,剪裁得体的翠绿湘裙衬出姣好身段,没了以前的风尘气,却更添了几分成熟妇人的妩媚。

    刘大虎跟在身后,满脸堆笑,小心注意着高大全看丘娘子的眼神。他不是怕高大全打自己娘子的主意,而是巴不得两人能够勾搭上,他也能从中捞点好处。至于什么夫妻之情,伉俪之道,在这个连自己父母妹妹都能眉头不皱卖出去的家伙眼里,当不得吃当不得穿,脑子糊涂了才去管。

    可惜高大全目不斜视,起身见过了礼,对丘娘子并不假以辞色。

    三人坐下,旁边的小丫头跑着进屋给刘大虎和丘娘子上了茶,便蹦跳着跑到不知哪里玩耍去了。

    丘娘子敬过了茶,问高大全:“干办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高大全见刘大虎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丘娘子,像个下人一般,心中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提举司里没什么公事,便过来看看。再者,我也有事要与刘大哥商量。”

    刘大虎怔了一下,忙不迭地堆笑问:“有事找我?有什么事干办吩咐就是了,有什么好商量的!”

    高大全道:“前些天承蒙官人成全,定下了我与令妹的婚事,定在下月二十六日成亲。这是人生大事,不敢不告诉哥哥一声。”

    “要成亲?这好啊,我盼了好久了!你和我妹妹成了亲,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了,从今以后走出去,谁还敢看不起我?”

    刘大虎喜出望外,腰挺了挺,一下意气风发起来。

    丘娘子暗暗摇头,这个夯货连个场面话都不会说,只想着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怎能不被未来的妹夫看低?

    理了理鬓边黑发,丘娘子柔声道:“恭贺干办大喜!妹妹出嫁,不知我们这里要准备什么?现在家里吃穿不缺,怎么也得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

    “不必了。”高大全一口绝,无论是刘小妹还是他自己,都不想跟这家亲戚有什么密切的来往,甚至牺牲面子也在所不惜。“等到了日子,你们只管到提举司里吃喜酒,并不需要带什么礼物,我们已经准备妥当了!”

    “干办说得对,提举司里什么没有,会稀罕我们的那点东西?娘子只管等到了日子,我们去吃个酒席,这门亲就结下了!”

    高大全的答正合刘大虎的心意,花枝招展的妹妹嫁出去,还要自己搭东西做嫁妆,凭什么?他不向高大全要上百十贯的聘礼就不错了。当然要不是他自己知道要聘礼高大全也不会给他,还可能被刘小妹逼着断了这门亲事,还真想趁这个机会敲上一笔。这位妹夫在提举司里管着那么多人,又是多年随着通判在身边的,几百贯钱总是能拿出来。

    丘娘子不管刘大虎,低声道:“人生大事,怎么如此草率?干办太过客气了,纵然不要嫁妆,像样的首饰总要打上几件。”

    刘大虎听了直怪女人多嘴,高大全什么身份?像样的首饰最少也要金的银的,凭白花出去这么多钱怎能不让人心疼?

    正在这尴尬时候,姚主管带着个小厮过来,他自己手里拿了两瓶酒,小厮托了个食盘,上面放了四盘菜。

    到了亭子里,姚主管指挥着小厮把酒菜摆在石桌上,对高大全道:“些少酒菜,不成敬意,干办慢用。还有想要吃的酒食,尽管吩咐。”

    “主管客气,已经足够丰盛了。”

    姚主管满脸堆笑,偷偷打量几人的脸色,心里暗暗打着主意。

    见姚主管带着小厮离去,丘娘子倒上了酒,刘大虎举杯道:“干办大喜临门,满饮了这一杯!”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高大全不好说什么,只好陪着喝了。

    喝了两杯,丘娘子连连倒酒,高大全有些过意不去,对两道:“怎么好麻烦娘子倒酒,家里不是有个女使?”

    丘娘子柔声道:“一个蛮人家女孩儿,又年纪小不懂事,怎么敢叫过来碍干办的眼?我们自家人吃酒,干办不须客气。”

    两杯酒下肚,刘大虎开始上头,红着脸拉着丘娘子的手道:“难得有如此好酒,娘子也喝两杯!”

    丘娘子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把刘大虎的手甩开,端起酒杯道:“难得大喜的日子,奴家破戒,敬干办两杯。”

    “破什么戒?自来你酒量比我还好!”

    丘娘子笑语盈盈,只当没听见刘大虎嘀咕,只是向高大全敬酒。

    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姚主管又带着小厮走了进来,在石桌上摆了一个大汤碗,对高大全道:“这是今天店里收的竹鸡,味道着实鲜美,干办尝一尝,与平常的鸡汤实有云泥之别。”

    高大全忙道客气,让姚主管如果不忙,不妨也坐下喝两杯。

    姚主管道:“干办有心了,店里还有客人,小的着实走不开。”

    高大全与这位姚主管并不熟识,既然他不肯,也就不再劝。

    姚主管这次却不急着走,站在一边磨蹭。

    高大全看在眼里,只好问道:“主管还有事?”

    “小的确有一件事要劳烦干办,只是不知怎么开口。”姚主管站在那里满脸堆笑,不停地搓手,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主管尽管直说,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一点小事,只要干办点头。”姚主管大喜过望,“是这样,我原来在钦州的时候,认识一位智云法师,佛法高深,慈悲满怀,立志弘扬佛法,普渡世人。前几天他云游到邕州,见我们太平寨不远的山上有佛光显现,立志要在那里建一座庙,使附近的善男信女也有个敬佛去处。”

    刘大虎嘴里嚼着鸡肉,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这位智云法师我也见过,慈眉善目的,倒像个得道高僧。”

    高大全听在耳里,却觉得这事情来得有些突兀,皱着眉头问道:“这位法师可有度牒?千万别是哪里来的野和尚。”

    “有的,有的。”姚主管连连点头,“小的知道中间厉害,专门验过他的度牒,是钦州正式发下来的。”

    从小沙弥起,必须有正式度牒才能正式出家,否则就是野和尚。岭南一带野和尚极多,跟平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喝酒吃肉,有事了才到庙里主持法事,算是岭南的一大特色。所以高大全才问得仔细,被野和尚骗了就是笑话了。

    不过即使有度牒,十之八九也是买来的。宋朝出家人由朝廷统一管理,不过并没有相应管理机构,不管道士和尚,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是隶于开封府之下。开封府知府虽然听起来是地方官员,实际上同时还兼有朝廷中央官员的身份,与普通的知州知府不同,不然也没资格成为四入头之一。

    广西地方偏僻,有几个和尚能够跨越千山万水到开封府去考试,大多不过是买道度牒了事。空白度牒再贵,也比到开封府走一趟的路费便宜。

    想到这里,高大全越发小心谨慎,对姚主管道:“我不过是个差人,官人面前说不上什么话。这位智云法师不知要做什么事,如果要官府捐钱修庙,这等大事我可帮不上忙。”

    姚主管道:“修庙的事情不敢劳烦干办,这位智云法师是得道高僧,我们这些信众自会捐钱给他,怎么也能把庙修起来。不过法师慈悲,见我们这里没个放生的地方,要在庙旁建座放生池,请干办向提举司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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