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听了一下站了起来。曹知州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城,必然是有要紧的事,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刚走到楼梯口,正撞上正在上楼的曹克明。

    看见徐平,曹克明道:“通判果然在这里,我们上去说话。”

    两人见过礼,到阁子前,曹克明看见站在一边的李安仁和李信两人,皱眉道:“怎么有个蛮子在这里?”

    徐平道:“我看见他们两个在那边坐着吃饭,叫过来询问,谁知刚叫过来知州就来了。我们坐下问话。”

    李安仁看见曹克明,神色更加不安。这位老将在邕州的诸峒蛮中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没有哪个蛮人见了还能神色自如。

    听李安仁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曹克明盯着李信道:“李峒?思同州属下的吧?一个知峒的次子,也能请动汉人举子做亲随,谁会信?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安仁张嘴要说话,被曹克明瞪了一眼,乖乖闭上了嘴。

    李信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看不起我,我虽然生于李峒,可还是波州知州的义子呢。义父特别疼我,养在身边八年,刚李峒一个月。”

    曹克明冷哼一声:“原来是李业的养子,也当得起一个举子做亲随了。李业图谋左州、思同州不是一天,收养你只怕另有用意。来呀,把这两人带衙里,等我去再慢慢问话。”

    话声一落,两个亲兵上来挟住李信,提起来就向楼下走去。

    李信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快要哭出来:“你怎么抓我?我还要在这里喝酒吃鱼呢!我义父是知州,你怎么敢就这么抓我!”

    李安仁看着直摇头,也不用亲兵上来抓,乖乖跟着下去。

    徐平叹口气,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羁縻州的蛮人知州也能当事?邕州管下四五十个呢,曹克明还不是随便捏着玩。

    处理完两人,坐下之后徐平问曹克明:“知州怎么突然赶了来?”

    曹克明满脸烦恼,叹口气道:“不来不行!前些日子权知永平寨李绪战殁,我要来与你商量他的后事。再一个,交趾李公蕴鼓动边疆蛮人不断入寇,却又派他弟弟李公显入贡,我不得不邕州来接待。”

    徐平听了不由吃一惊:“李寨主战殁,边境战事这是闹大了?”

    他原本还以为要等到侬智高起事邕州才会闹出大乱子,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上一任便调离,没想到现在就有朝廷官员战死。

    曹克明摇摇头:“没那么严重,李寨主的事只是意外,他带了几个兵士去门州劝谕,被不知哪部蛮人伏击杀死。现在还只是各土州互相攻略,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攻击朝廷命官。惟一可虑的就是交趾在背后怂恿,战乱一时平定不下来,时候长了只怕要出大乱子。”

    徐平对边疆形势并不是太清楚,只是问曹克明:“知州来,永平寨现在是谁镇守?那里就是防蛮人作乱的大堤,出不得半点意外!”

    “本州宁巡检已到那里,没什么大事。”

    徐平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宁巡检是邕州兵马的主官,仅在知州之下,常年在外防备各州峒作乱,经验和能力都没有问题。

    此时酒菜上来,兵士倒上酒,徐平对曹克明道:“这酒是我用家里酒楼的制法酿出来的,知州尝一尝可还入得口?”

    曹克明端起碗来一口干掉,咂咂嘴道:“好力气!这才是酒,原先喝的都跟水一样,急死个人!”

    连干三碗,曹克明才出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看着端上来的剁椒鱼头,曹克明皱眉道:“怎么上来个鱼头?邕江里多少大鱼,怎么做不好!”

    徐平笑道:“这鱼头别有滋味,知州吃了再说。”

    “有些味道!”

    曹克明吃了几口,不由赞道。不过他对鱼的兴趣实在不大,尝过味道之后就懒得吃了,让小厮端大块羊肉上来。

    看着小厮离去,曹克明问徐平:“通判,这遇仙楼现在可是隶在公使库之下?这么大座酒楼,一年也多不少钱使唤!”

    徐平听了这知,先前的热情就降了下来。与曹克明一见面就谈论边疆敌情,倒是忘了两人的芥蒂,一说钱便又想了起来。

    “公使库哪里有钱作本?酒楼是军资库的,公使库只收租钱。”

    “什么?!”

    听见这答,曹克明啪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瞪着徐平。

    “徐通判,公使库里的钱又不是我一个人使用,你的吃穿用度也全靠着那几贯钱呢!你把这酒楼归在军资库下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喊,气氛一下就僵了下来,徐平懒洋洋地道:“我身为通判,只掌管军资库,公使库还是请知州自己想办法吧。”

    看着徐平的样子,曹克明就想发作,看周围的属下都满脸尴尬,才强行忍了下来,这种事情还是要两个人单独说。

    有了这一个插曲,酒宴便草草散了,徐平和曹克明两人先州衙商量公事,剩下的属官公吏自己留下来享用。

    邕州州衙使院签厅。

    曹克明气乎乎地坐着,看着旁边面无表情欣赏外面夜景的徐平,越想越气:“徐通判,自你到了邕州,我曹克明何时慢待过你?你要使这种手段。邕州公务繁重,每年接待交趾使节,抚绥各地蛮酋,处处都要花钱,公使库里的钱眨一下眼就几千几百贯地出去,你以为都是被喝掉了!”

    徐平漫不经心地道:“知州说的过了,我到邕州之前,你已经做了多少年知州了,还不是好好过来了?”

    “哼,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我有意见了?!”

    看着曹克明腾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站在那里,徐平摇头道:“这多明白的事啊,知州你才看出来?王漕使一来就看出来了!”

    “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我们同在邕州,一个知州,一个通判,有什么谁对不住谁的?磕磕碰碰总是难免,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如此而已。”

    曹克明看徐平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越发气忿:“来,来,来,你把话说清楚,我有哪一点让你觉得我看不上你?”

    徐平转过身来,看着曹克明正色道:“我还真想不到曹知州会问出这种话来。那一天王漕使也曾问我为何与你不能相容,我便这么告诉他,我来的第一天,去拜见你,你坐在树下摇着扇子,让我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个时辰,事后一声不吭。我也是朝廷命官,不是来给你曹知州做仆人的,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说明白了,大丈夫做事,不用偷着藏着,你曹知州看不上我,我也自然就看不上你。都是为朝廷做事,你我公事往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其他的事情就不用谈了。三年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曹克明听了仰天笑道:“原来如此!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便牢牢记在了心里!都说读人心思灵巧,是把心思都花在这种小事上了吗?”

    徐平冷笑一声:“左右是你有理喽?摇着扇子仰头看天的时候原来没有一分过错,但有一分不满意就是我读人小肚鸡肠!曹知州,你也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何必在这里巧言令色!子曰以直怨,有是因有是果,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公事上我从不与你虚与委蛇,那是我一心奉公,你只要也与我一样就好了,不要把公事扯到私交上来!”

    曹克明看着徐平那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竟是一时憋在那里。武臣知州与文臣通判不和的事情见得多了,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徐平还真是个怪物。

    知州与通判互相提携对各自都有好处,一分功劳可以做成十分,有点什么过错也可以相互包容。徐平却完全没这觉悟,什么功劳过错都不放在心上,竟然只求一个这官做得自己心里痛快。

    却不想徐平对做官并不热心,只是时代限制,来混个资历罢了。条件许可的范围内也不排斥为朝廷做点贡献,但让他违心地溜须拍马想也别想。

    过了好一会,曹克明冷笑着点头:“好,好,好!徐通判记住自己今天的话,不要到时候后悔!”

    徐平道:“后悔什么?大家只要公事上明明白白就好,做这一任官,不负朝廷所托,不负百姓所望,何必谈其他的费心劳力!”

    曹克明也再没什么话好说,慢慢坐下,沉声道:“让各位幕僚进来,那我们就办谈公事!”

    徐平混不在意,起身走出门叫一众幕职官进来。

    邕州人口经济规模是下州,州格是建武军节度,永宁郡,同时还是邕管都督府。都督府对大多数的都督州都只是虚名,只在官员设置和待遇上有些微区别,邕州却不同,以都督府的名义是真正领有职责的。本州属下五十多个羁縻州、县、峒,分属左江道和右江道,下设五个寨分领,这些名义上都是在都督府的管下。不过宋朝只有名义上的意义,都督府、节度州、州只是一套班子几块牌子,并不配备具体的属僚官员。

    签厅之所以又叫做使院,就是因为这里是幕职官办公的地方,他们从渊源上都是来自晚唐五代节度使的属官,军政大事都是由他们处理。相应的诸曹官办公的地方叫作州院,他们本是隶属于地方州官,民事由他们主管。

    徐平和曹克明今天要讨论的是交趾和下属土州的事情,不属民事,具体参与的当然是两使幕职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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