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府后衙,范增面色冷峻的坐在主位,除了他,厅中还坐着不少人。主簿陈琳、典狱司顾翔、捕头樊亮、京兆府提点刑狱使曹润民、府库管事姚博涛。

    几乎同州大部分官吏都集中在了大厅之中,这些人和范增一样,全都是面色担忧,一副惊慌的样子。但凡同州官吏,便没有不晓得程颐有多可怕的,如今范知州要定程通判的罪,程通判能善罢甘休?大多数官员都知道范增与程颐互相看不顺眼,如今范增找到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的,不过同州大多官员都不想卷进范知州与程通判的争斗中来。

    “范知州,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再好好查一查?”

    典狱司顾翔可一直都在程颐手下做事的,所以他必须先表明立场才行,免得因为此事惹程通判生气。顾翔心想,凭着程通判多年经营下来的势力,范知州这个外来户哪有什么胜算?莫看现在范知州手中握着程斌这个优势,不过他也只有一个程斌了,假如程斌一死,也没了攻击程通判的理由,到那时,跟着范知州一条路的人还能有好?

    不仅仅是顾翔如此想,其实厅中大多人都是这般想的,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京兆府提点刑狱使曹润民。曹润民性子直爽,为人正派,也正是因为这些,他才被京兆府派到了同州。此时面对将要到来的险局,曹润民毅然的站在了范增一边,不等顾翔再开口。他便起身义正言辞道。“顾典使这话好无道理。此案证据确凿,何来误会之说?”

    事实上曹润民早就看程颐不顺眼了,这程颐在同州为官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仗着手中权势,为非作歹。就前段时间,程颐伙同程斌等人栽赃陷害,致使同州第一富户宋檬惨死狱中。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宋家人逃的逃,散的散,而那份豪宅,也被程颐送给了晋陵王。

    曹润民与宋檬可是至交好友,只是曹润民为人太过耿直,在官场之上人缘不好,生怕连累了宋檬,所以多年来双方只是暗中书信来往。宋家出事后,曹润民立刻请命调往同州,京兆府那些人也恨不得曹润民赶紧滚蛋。自然痛快的答应下来。等来到同州后,几乎无需做太多调查。曹润民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知道了又如何?他将此事上报京兆府,却是泥牛入海,想来一定是京兆府那边收了不少的好处。自上报京兆府无果后,曹润民就自请留在了同州,他待在同州,等的就是钉死程颐的机会。

    “曹狱使此话太过武断,仅凭程斌一人片面之词,就可定一州通判之罪?”

    顾翔凝眉反驳,曹润民嘴角含笑,不无讥讽的哼道,“顾典使,有些事情还需曹某点明了么?那程斌与程通判是何关系,大家心中都清楚吧?”

    “嘿嘿,程斌和程颐是什么关系?恐怕曹狱使也是道听途说吧!”顾翔话语中尽力为程颐开脱,此时樊亮陈琳等人也一同拱手道,“顾典使所言极是,还望范知州多加考虑!”

    曹润民心中怒火冲天,觉得胸口就要炸开了。程颐好大的威风,竟然如此多人替他说话。

    厅中众人争论不休,范增却冷眼观望,这些人哪里知道他范某人的苦处。这一切可都是晋陵王设计好的局,其目的就是为了除掉程颐,好掌控同州,顾翔等人还如此狡辩,又有何用?

    “范知州,不好了,程通判领着几十个人闯进来了!”同州府提辖官谭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听他说完话,范增也惊的站起了身。

    范增心中着实大吃一惊,料到程颐不会束手就擒的,可没想到他竟然胆大到了这种程度。自隋唐到大宋,历代都有一条规定,那就是袭击府衙,罪同谋反。只要沾上了谋反两个字,那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这个程颐,当真是疯了!”范增脸上慌乱之色一闪即逝,一拍桌案,高声喝道,“谭瑟,招呼人堵住府门,今日范某倒要瞧瞧这程颐想做什么!”

    范增戴好双翅帽,急匆匆的离开了后衙,同州官员也慌慌张张的跟在一旁,倒是樊亮镇定的很,程通判领人前来,范增还能有好?

    当范增领人来到前衙,却发现程颐早已经站在了院中,原本负责把手大门的府兵竟低着脑袋站旁边去了。看到这等场景,范增也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他倒不怪这些府兵,这些人大都是同州子弟兵,家中父老多在城中,畏于程颐多年的威势,他们不敢反抗也是情有可原的。

    “范知州,程某自认为没得罪过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程颐挑眉冷笑,完全没把范增放在眼里。

    程颐一直都是如此,他狂妄、阴狠、霸道,有时候这是他的优点,可有时候也会成为他的缺点。程颐没有想过为何范增这次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跟他对着干,如果稍微冷静一点,他就可以留意到这些,只可惜他没有。

    范增面无表情的看着程颐,见他身后几十名持刀狂徒,不禁沉声道,“程颐,你身为朝廷命官,可知领人袭击府衙是何罪过?”

    “当然,袭击府衙罪同谋反,不过,谁看见程某人袭击府衙了?哦,忘记说了,前不久程某得到密报,有一支太华山匪人想要刺杀范知州,程某可是来剿匪护驾的!”

    程颐有恃无恐的说着,话音落下,眼光稍微扫视一遍,便看到樊亮、顾翔、陈琳等人全都走到了程颐身边。转眼间,范增身边就只剩下了曹润民和谭瑟。

    此时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了,程颐更是轻声冷笑道,“范知州,可想好了?你是将程斌放出来呢,还是让程某自己去领人呢?”

    “程颐,你太放肆了!”

    谭瑟不是个胆大之人,可范知州对他有知遇之恩,值此关键时刻,他若再退缩,那就不是个男人了。

    谭瑟拔刀呵斥,范增却抬手制止道,“谭瑟,不可鲁莽!”

    “程通判,刺杀晋陵王一事,本官自会调查清楚,希望你能迷途知返,若再闹将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

    范增也是一片好心,虽然对那晋陵王了解不多,可单看那位崔夫人,便晓得这位小殿下必是位狠人。若程颐知难而退,自是好的,可要是再如此僵持下去,谁知道晋陵王会使出什么手段呢?

    范增的好意,却被程颐理解成了软弱。嘿嘿冷笑两声,程颐握紧刀鞘,轻轻举了举,“范知州,谢你的好意了,不过程某还是要先灭了那太华山毛贼才行!”

    今天程颐说了许多话,大多都很蠢,唯独太华山毛贼这件事他说准了,可惜的是这些山贼不是冲范增来的,而是冲他程颐来的。

    看院中耀武扬威的程颐,谢贶嘴角微微翘起,划过了一丝阴狠的笑意。殿下猜的可真准,这程颐还真是嚣张到目中无人的程度了。呼口气,持箭搭弓,双臂用力,稳稳地对准了程颐,眯眼,撒手,一声轻鸣,一枝羽箭如流星般飞去。

    程颐瞪着一双眼睛,慢慢向后倒去。程颐的一生,就如此结束了,直到死,他的脸上还挂着那种嚣张的笑容。

    一枝羽箭,直中眉心,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恍若梦中,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程颐。过了好一会儿,樊亮才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谁?是谁?”

    樊亮额头冷汗直流,仿佛壮胆似的大吼大叫着,钢刀在手,环视四周,刚要迈步向前,他便觉得腰间一股剧痛。一个面色冷酷的年轻人挥刀直取樊亮后腰,一击得手,不给樊亮任何反抗的机会,拔刀,接着直取脖颈。

    身材魁梧的樊亮不甘心的躺在了地上,鲜红的血迹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石砖,樊亮睁着双眼,好不甘心,因为他至死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樊亮一死,原本程颐带来的人里边立刻冲出几个刀手,这几人挥刀直取陈琳、顾翔等人,眨眼的功夫,陈琳、顾翔也步上了黄泉路。

    范增那张脸冷青无比,就在程颐被杀那一瞬间,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就知道晋陵王会有所准备的,可依旧没猜到他会使用如此血腥的手段。

    杀程颐、樊亮、陈琳、顾翔,一举掌控同州城,这样的手段,够狠、够毒,干脆利落。

    范增心中一片苦涩,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这条命便彻底的和晋陵王绑在了一起,眨眼的功夫,同州城重要官吏死去一半儿,他范增还有回头路么?

    谢贶手持强弓,从后衙房顶一跃跳下,稳步而行,拱手言道,“范知州,小人幸不辱命,现程颐一杆反贼业已伏诛!”

    好个谢崇德,这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范增头上么?心中清楚,范增却反抗不得,只能勉强的笑了笑,“谢提辖辛苦了!”

    “一切都是范知州安排得当,小人何功之有?”

    谦虚一番,谢贶直接站在了范增身旁。

    程颐已死,又有谢贶在一旁监视,范增无奈的下达了查抄程府的命令,仅仅一天,同州程家,就成了历史。

    也许,这一场争斗中有太多的无辜,也许,有许多人不该死,可是,赵有恭没有耐心等,若能尽快掌控同州城,便是再多死几人又何妨?

    关中无血,商鞅不还,心无杀戮,何以定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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