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仁露出一个苦笑,见一旁的梁如继已经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了,便忙道,“那这样好了。眼下我确实跟梁先生有事要谈,你便派个人跟着我。等我与梁先生谈完了,一定马上去你家吃饭。这总可以吧!”

    候景如想了想。“好。那我等您。”说完,候景如便叫手下的一个跟班跟着俞仁,务必要将先生请回家里吃饭。交待完跟班,候景如便兴高采烈的回家去准备了。

    俞仁向梁如继露出一个苦笑,“梁先生请。”

    原本,俞仁是想请梁如继到汪文言的家里谈的,可是因为半道上候景如的打岔,两人便就近找了家位置稍偏的茶楼,开了一间清雅的包间。两人便在包间里谈起来。

    俞仁有预感,他此次与这个叫梁如继的人的谈话,将会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重大的影响。他此时的心情,感觉就像是现代男女一夜**前的那种心情,有点期待又紧张刺激。

    赵蕊也知道,俞仁与这个梁如继谈的必是些叛道离经的话,她不想让别人听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站在包间的门外,算是为他们把风。而那个候景如派来的下人,也远远的站在楼下等着。

    “方才梁先生之话,令我豁然开朗。我大明如今的形势,确如先生所言,一丝不差。只不知梁先生可有什么好的救世之策?”

    那梁如继坐在窗前道,“要说济世之策。以我观之,最根本的是要更改我们现行已经近两千年的帝王制。”

    俞仁突然听到梁如继讲出这样一句话来,真真的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家伙莫非也是位穿越者。不然,他怎么会说出这句明显带着现代色彩的话。

    “愿闻其详。”

    那梁如继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这才道,“不知俞兄弟可曾听说过四十多年前,大明有一位名气极盛的人物。”

    “你说的是张居正吗?”虽然俞仁从前的历史学的不好,但是他来此之后对大明的历史却进行了一场恶补,自然知道四十多年前正是张居正声名鼎盛之时。

    梁如继摇了摇头。“张居正虽然有名,却是因为他在官场的作为。我说的这人却是位无品无职的布衣之士,他的成就也不在官场,而是民间。”

    俞仁想了半天,终还是答不上来。

    “何心隐!俞兄弟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俞仁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实话。虽然明代以前的史书他也曾读过不少。但是何心隐这个名字,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何心隐原名叫梁汝元,也是江西吉安人,他是王学的再传弟子,属泰州学派。他曾经讲过,他这一生,做过最有意义又最叛道离经的事情,便是他于三十岁时创建的聚和堂。

    那之前,他刚刚以乡试第一的成绩高中举人,就在他准备进京会试时,偶然认识了一位奇人——王艮。王艮先生是明阳先生的传人,也是泰州学派的开创者。据说他从前只是个盐场的灶丁,后来跟着明阳先生学道,终于尽得真传。

    这个何心隐认识王艮后,听了他的几次讲学,为王艮先生的‘百姓日常即是道’的思想深深打动,最后决定放弃会试,回到家乡创办了聚和堂,以实践来印证和探索着王艮先生所传授他的所谓‘百姓日常即是道’的观点。

    他所创办的这个聚和堂,将全族数百户合至一处,对他们进行统一的调派、教化。他在聚和堂里,设立了专门的学堂,凡堂内六岁以上童子,不论贫富,都必须要到学堂上学。

    而对这些学堂里的孩子,他不仅免学费,还给孩子们提供免费的食宿,让大人们完全不用担心。

    此外,他还将自家的千亩良田拿出来均分给众人,由他们自行耕种。至于上交给朝廷的税赋,全村也都是由他统一代收、代交。

    实际上,聚和堂便如一个大家庭,而何心隐就如同这个大家庭里的家长。在这个大家庭里,一切的事情都由何心隐来安排处置。在这个大家庭里,人与人之间,只有男女、老幼、分工的不同,却没有尊卑贵贱之别。”

    说到这里,梁如继露出一副向往的神色。

    而俞仁更是震撼,他还真没想到,在四百多年前的中国,就已经在身体力行的实践着共产主义了。以前在学校里,老师不都是教我们,共产主义是从欧洲传入中国,也是最早在欧洲产生的吗?为什么在远比欧洲产生共产主义早两百多年的时候,中国就有人开始在实践着这一套理论了呢?

    虽然从名字上看,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从他们实际的追求目标和操作手法上,却又都是如此的相似。这倒底是欧洲人向我们学去了共产主义,还是我们向欧洲人学来了共产主义?俞仁困惑了。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他要关心的重点了。

    “后来呢?”俞仁问,他对这个何心隐创立的这个聚和堂实在是太有兴趣了。

    “这个聚和堂存在了十二年。后来有一次朝廷要加收皇木银两,何先生反对,还写了封信讥刺当时的永丰知县。于是,那位知县便派人将何先生给抓了起来。起先,他们给他定的罪是绞刑,后来在何先生朋友们的极力斡旋下,才将绞刑改成了流刑,将何先生发配到贵州充军。

    何先生被发配到贵州后不久,便在朋友的帮助下又逃了出来。从此,他便弃用了他原来的名字:梁汝元,而改名何心隐。从此开始了他周游天下,讲学天下的日子。直到他终于在祁门又被湖广巡抚王之垣给抓了起来,然后很快便于狱中被悄悄打死了。”

    梁如继说到这儿,神色黯然。

    俞仁没有说话,他也很为这位何心隐的结局而惋惜。但是,他更关心那个聚和堂的命运。

    “后来呢?后来那个聚和堂怎么样了?”

    梁如继叹了口气,“自然是散掉了,何先生被官府抓走以后,聚和堂便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无人主事,又哪能继续下去。”

    俞仁轻叹一声,虽然他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倒底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实不相瞒,我正是永丰梁元村人。我爹就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大变革的人。何先生创立聚和堂时,我爹正满七岁。那时候,我们家里只有一亩薄田,虽然每年都租别家的田种,但是也仅仅能够勉强度日。

    如果不是何先生创立了聚和堂,我爹根本就没机会读书。那时候,家里能吃的饱就不错了,哪里还妄想读书,遇到年成不好,都是要靠何先生家里救济,一家人才能过活。

    可是,何先生创立聚和堂以后,我们家又分到了何先生免费提供的十亩义田而且还让我爹和我的几位叔叔免费入村里的学堂读书,还提供吃住。

    我爹在堂里的学堂读了十一年的书,就在他出来后的第一年,何先生便被抓起来了。当时,我爹跟一班堂里的兄弟四处奔走,终于保住了何先生的一条性命。后来,何先生去了,聚和堂也就跟着散了伙。我爹和几位同窗虽然百般努力,想要恢复,却终于因为名望有限,而无能为力。

    加之朝廷施压,聚和堂便再也没有重聚起来。我爹于是心灰意懒之下,便带着我娘离开了永丰。

    我爹终其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重建聚和堂,虽然他离开了永丰,却一直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可惜,终其一生,他的这个心愿也都没能实现,而且还为此吃了好几次的官司,如果不是朋友营救,他只怕也早就死于狱中了。

    虽然如此,在我九岁那年,我爹到底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劫,终于再次被抓进了县牢。这一次,他再也没能出来。”

    梁如继说到后,声音开始有些哽咽起来。

    “梁兄有没有想过,何心隐的这个聚和堂显然是很得民心的,可是为什么最终他却失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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