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猢狲互搏,左不过就是蹦跳咆哮、撕扯抓咬。快则两锅烟功夫便能分出胜负,慢也就一顿饭时辰自然辨明输赢!输了的藏在犄角旮旯压根不敢乍刺、赢了的站在树梢高崖傲然顾盼生畏,着实把个胜者王侯败者贼的架势拿捏了个十足!

    可瞧着斗兽场子里被半兵卫调教出来的那两头恶兽,厮斗搏杀之时,却着实像是武行里经过了夏练三伏、冬熬三九的练家子一般,很有些进退有度、攻防兼备的杀伐做派。每回朝着九猴儿调教出来的那九色山魈出手,全都是瞅准了时候、拿捏稳火候,这才乍然间扑击而至。戴上了猴爪刀的四只长臂盘旋舞弄之间,更是频频将那九色山魈的身形笼罩其中,只看得斗兽场子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中玩家惊呼不迭!

    而反观九猴儿贴身伺候出来的那只九色山魈,却是怎么瞧都是一副惫懒模样。面对着两头频频朝着自个儿扑击抓咬的恶兽,那九色山魈却是从来也不伸手还击,反倒是绕着斗兽场子的围栏跑开了圆场。时不时地还伸着爪子,从地上抓一把河沙、木屑,很是带着几分戏谑地朝着那两头恶兽抛掷,活脱脱就是一副街边顽童之间争执打闹时才有的模样。

    眼见着自己调教出来的两头恶兽连连出手、却又屡屡落空,站在斗兽场子旁边的。 半兵卫不禁咆哮连连,直冲着那两头恶兽吆喝起来:“赤鬼,加把劲啊!飞獠冲上去啊杀死它!.”

    乜斜着眼睛,背靠在围栏上的九猴儿很有些爱搭不理地看着半兵卫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禁不住冷笑着摇了摇头:“这日本人气性倒是当真不小?玩意相斗、主家调不过五、喝不过三(注1),四九城里刚伺候玩意的主儿都明白的规矩,这日本人倒是丁点不懂?”

    同样背靠着围栏观望着斗兽场子里的场面。相有豹也是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定日本人跟咱们调教玩意的规矩不一样呢?我说九猴儿爷,您平日里倒是怎么傍身调教您那十不粘的?”

    “那还能怎么傍身调教呀?左不过就是门子里头调教玩意的路数,照着葫芦画个瓢儿,按着规矩走就是了”

    “我瞅着可不对呀?九猴儿爷,咱火正门里调教猢狲的路数里头,哪儿就能有这撒土扬尘、躲着对家的玩意。光顾自个儿走着圆场乱钻的路数?”

    “这不是门子里一些个小兄弟,见了掌门师叔赏了我个傍身的玩意,没事就老跟着我去瞧稀奇么”

    “瞧稀奇?瞧稀奇就能瞧出来这么个撒土扬尘、溜肩走圆场的路数?”

    “那不是大家伙混闹着玩儿估摸着十不粘就这么瞧会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相有豹顿时明白过来九猴儿话里的意思,禁不住哑然失笑:“这还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以往门子里老辈子人,要能得了这九色山魈,那可从来都是走的刚猛的路子,啥时候把这九色山魈撒出去,场面上从来也都是三下五除二的收拾了对家调教出来的玩意、一锤定音的做派!可瞧瞧九猴儿爷您调教出来的这九色山魈”

    瞪圆了眼睛。九猴儿很有些不服不忿地朝着相有豹低叫起来:“师哥,我这十不粘可也不赖吧?!瞧瞧场面上日本人调教出来的俩玩意——瞅架势倒是凶悍猛恶,可厮斗了这好一会儿功夫了,那也都没落了下风”

    搭眼瞧着斗兽场子里满场子乱窜的九色山魈,相有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还真是没落了下风——这都满场子跑得带起一路风了!我说九猴儿爷,就您调教出来的玩意这惫懒打法,今儿这场斗猢狲,倒是啥时候能是个头儿啊?合着您真是打算斗出来个点谷滴茶(注2)的场面来?”

    话音刚落。两头紧追着九色山魈的恶兽猛地一个纵跃,照旧是一上一下地朝着刚在围栏旁边蹲踞下身形的九色山魈扑了过去。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九色山魈那显见得带着戏谑的打法激出了火气。又或许是被半兵卫那接连不断的催促吆喝弄得乱了方寸,两只恶兽出手之间已然失了轻重。看着凌厉非常的扑击架势,却又被九色山魈轻而易举地闪躲开来且都不算,两只恶兽戴在前臂上的猴爪刀,也都抓在了结实的围栏上!

    能拿来做了围栏定海桩架的大柳木,全都是选的经过了风雨、浸过了石灰水的结实木料。虽说还没能结实得刀斧不伤。可寻常要想钉个钉子上去,那都得狠狠费上一把子力气。戴在那两头恶兽前臂上的猴爪刀,虽说是锋利异常,可毕竟还要顾忌个轻便灵动,才在那做了定海桩架的大柳木上磕碰一下。登时便有好几片锋利刀片碎裂开来!

    也都不知道九猴儿到底是怎样傍身调教的那九色山魈,才刚刚摆脱了那两只恶兽的合进扑击绞杀,那九色山魈却是猛地转过了身子,伸着两只前爪在那两只恶兽头皮上猛地一抓,楞生生便将那两只恶兽耳后旋毛撕扯下来好大一撮,这才在那两只恶兽痛吼声中,屁颠屁颠地蹿到了九猴儿面前,邀功请赏般地将撕扯下来的两撮旋毛朝九猴儿地递了过去。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中,坐在木棚子里头的四九城中玩家,几乎全都亮开嗓门叫上了好。更有那平日里也爱傍身调教个猢狲的玩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好样的!孙大圣耍弄六耳猕猴,讲究的就是这么个从容的劲儿!”

    “猢狲从来有三怕——踩尾巴、捏脖子、薅顶门!火正门里这只玩意,可算是出挑拔份儿了——人能明白的招数,它也全门儿清!这一场火正门可算是赢定了!”

    耳听着木头棚子里各路玩家如雷般叫好,再瞧瞧自个儿调教出来的两头恶兽爪子上缺损断折的猴爪刀,站在围栏边的半兵卫急得一个劲儿暴跳。不管不顾地冲到了那两头被九色山魈薅了耳后旋毛的恶兽身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了备用的两副猴爪刀,吆喝连连地招呼着两头恶兽伸出了前臂,把那备用的猴爪刀朝着两头恶兽前臂上装了上去,一双眼睛却是目露凶光、满是怨毒地盯住了在九猴儿面前连窜带蹦、一副献媚模样的九色山魈。

    眼见着半兵卫朝那两只恶兽前臂上更换着新的猴爪刀时遮遮掩掩的动作,都没等九猴儿开口说话。相有豹已然紧紧皱起了眉头:“九猴儿爷,这日本人估摸着是在耍荤招儿了!招呼你这傍身调教出来的宝贝,该下狠手的时候就下狠手,可别再跟您似的胡闹耍弄了!”

    都没等九猴儿开口搭话,从围栏外边,却已经传来了洪老爷子那略带着几分疲惫的苍老声音:“九猴儿,把这物件拿去给你那玩意戴上!”

    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看着洪老爷子捧在了手上的一副黑漆漆的铁爪,禁不住讶然低叫起来:“洪老爷子。您这是”

    脸上显而易见地透着疲惫的神色,洪老爷子抬手把那副黑漆漆的铁爪交到了九猴儿手中,这才在两个火正门中小徒弟的搀扶下,慢慢坐到了围栏外边刚搬来的一张太师椅上:“昨儿晚上得了掌门人的令,点灯熬油的捯饬了大半夜,方才的功夫才把这一对儿物件拾掇出来。说来也是巧了——奔小二十年前随手收捡来的一点零碎冷水镔铁和风磨老铜,倒是在这儿派上了用场。九猴儿,赶紧把这物件给你那傍身调教的玩意戴上。看看能合适不?”

    铁爪才一入手,九猴儿脸上已然有了几分诧异神色。再听着洪老爷子说破制成这铁爪的两样物件。九猴儿更是喜上眉梢,当下便是抱着那对黑漆漆的铁爪朝着洪老爷子深深一揖:“洪老爷子,这可叫我您捯饬出来的这对铁爪,那可真是”

    淡然朝着九猴儿摆了摆手,洪老爷子含笑说道:“现如今你在火正门中,有了门子里的本主师傅。那我这担了过门师(注3)名头的。怎么也得给你个压箱底的物件不是?场面上咱们没功夫扯闲篇儿,麻溜儿的吧”

    也都没等九猴儿点头答应,站在围栏外边的佘有道也是抬手朝九猴儿扔过来个小巧的药葫芦:“九猴儿,你倒也当真是个有福的孩子!这都不论洪老爷子的本桩手艺,那就只说这冷水镔铁。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那也就是粮食胡同会友镖局的王五爷手中大刀,是拿冷水镔铁打造而成,吹毛断发、锋锐无双!再加上老年间留下来的风磨老铜,那可也是六分红铜四分黄金的好料子,柔可绕指、碾可成丝!就你傍身调教出来的玩意,再配上这一副猴爪刀往后四九城里再想要找出来能胜过这九色山魈的猢狲,怕是当真难了!”

    利索地接过了佘有道扔到自己怀里的药葫芦,九猴儿轻轻拔开药葫芦上的塞子,鼻子微微一抽,脸上再次浮起了惊喜的神色:“佘师叔,这不是您那独门秘方配出来的”

    “这百龙丹虽说不能解了世上百毒,可寻常一些草木蛇虫身上取下的毒物,倒也是能压住了几个时辰!瞅着那日本人偷摸着换猴爪刀的架势,估摸着新换上的猴爪刀上就得有花招!给你那傍身调教的玩意喂上两颗百龙丹,咱先不说稳赢的场面,且占住了不输的架势吧!”(未完待续……)

    ps:注1:玩意相斗、主家调不过五、喝不过三的规矩,在老北平调教各样玩意相斗为戏的玩家中由来已久。诸如斗蛐蛐、斗鸡或斗犬的场面中,玩家在手中玩意下场之后,最多只能用手中物件推送玩意三、五次,并对玩意下达三、五次攻击命令,否则便会被视为手艺不精。如果不顾规矩、强行驱使玩意相斗,更是会在玩家圈子里落下臭讹的名声,从此再无人愿意与之为伍。

    注2:点谷滴茶,指在长时间的玩意互博之中,让已经斗得筋疲力尽的玩意有片刻喘息时间进食饮水,再继续进行厮杀搏斗。但除非玩家之间出现意气之争,极少出现这类让玩意缠斗到筋疲力尽的情况。

    注3:过门师,又叫底子师、传功师。旧时当徒弟的正式拜在某个门派或是手艺行之前,往往会先经过过门师传授基本功或是其它相关手艺。在正式投师之后,过门师也大多会给自己的得意弟子一些纪念品,或是传授一两手自己的得意功夫,作为师徒间情谊的见证。i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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