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哥儿几个,昨儿四更天前后那场热闹,瞧着了没有?”

    “您是说打从清华园里光着屁溜儿撞出来的那十几号人物?”

    “可不就是他们?好家伙,一拉溜儿矮矬膘壮、捂着裤裆的主儿,刚在街面上露脸的时候还想着奔墙角、溜街沿的踅摸条道儿偷溜,可没承想街面上也都不知道是哪儿出来那么些位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呼啦啦就把那些个光着屁溜儿的主儿给围了!”

    “这我可还真知道点儿路数——我不有一没出五服的三叔败了家业、搁在四九城中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求活么?也就是昨儿晚上二更天的档口,有人给四九城里花子行中能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主儿洒了飞叶子,捎带着一人一块大洋的鞋底钱,请了这些位花子行里的人物守在清华园外边,就等着瞧这场热闹之后编词儿唱莲花落呢!”

    “嚯那要照着您这么说,我那隔壁街坊大半夜急三火四出了门,也是奔这场热闹去的?”

    “您那街坊也是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

    “哪儿跟哪儿啊?!我那街坊可正经是四九城中京华早报的记者,一支笔底下能生花、能栽刺,动笔就是二十块大洋的润笔挑费,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请动了的主儿!您瞅瞅今儿早上这报纸——打头披红大字题头的文章就是他的大作——清华园中惊现不文蠢物,象牙塔下岂容败类猖狂?!”

    “我说哥儿几个。你们二位知道的人物倒也还罢了,后来在那热闹场面上露脸的。那才是四九城中谁也不敢得罪的大拿呢!”

    “唷您一个拉包月的主儿,您能认识什么四九城里了不得的大拿人物呀?”

    “您也就知道我这儿是拉包月的臭苦力、车把式,可您倒是不知道我替哪家宅门拉包月吧?”

    “嘿您这还卖起了关子不是?得嘞,左右今儿不把这闲篇儿聊痛快了,大家伙拉车奔饭辙都没劲儿!我说掌柜的,劳驾您给这位拉包月的爷添一斤羊杂碎,再烫六两老白干,好好叫这位爷祭祭五脏庙、润润嗓子眼!”

    “您这可真破费了。我这儿谢谢您!跟哥儿几个撂个实话,不是我拿乔装佯儿,实在是我拉包月的那家人物吩咐过,等闲甭拿着他们家里头的事儿朝外说”

    “还说不拿乔装佯儿?到底是谁呀?您可甭说您是给皇上家拉包月儿?”

    “还真叫您给说着了点边儿——京城四大写家里边,亲笔录了宣统皇帝退位诏书的那位老太爷!”

    “我的个皇天这位爷可当真是四九城中一座真佛!我可是听说过,北平市市政府里那些个有品级的官儿上门拜会、递晚生、门生帖子,顶天了也就是门房里头赏一杯茶。那可也都算是赏脸了!怎么着,昨儿晚上这位爷都叫惊动了?”

    “不光是这位爷,京城四大写家里祖宗辈儿的人物、八大金石字画行里能掌眼、说话的太爷,三十二位四九城中清贵世家里当家的爷们,昨晚上可是全都到了那场面上!眼睁睁瞅着那十来个光着屁溜儿的人物打从清华园里偷摸出来,好几位岁数都奔了九十的老太爷举着龙头拐杖上去就打呀”

    “那不也就是打个场面意思?都奔了九十的人物了。甭说是一根龙头拐杖,那九十拿着狼牙棒打过去,怕也都没了劲头了不是?”

    “所以说那些个光着屁溜儿的人物自个儿嘬死不是?真要是抱着脑袋叫那些个老太爷打一顿、骂一回也就罢了,可没承想那些个光着屁溜儿的人物里头,真还就有那猪油蒙了心的主儿敢还手!”

    “嚯没伤着那些位老祖宗吧?”

    “哪儿能够呀?这四九城中出挑拔份儿的清贵人家。还有那些个家大业大、名头响亮的宅门,谁家里边没几个身上带着功夫护卫家宅的丁壮?那光着屁溜儿的主儿才刚伸手。旁边伺候着那些位老祖宗的人物里面,两根铁围腰、四支判官笔,当场就把那伸出来的胳膊砸成了大麻花!”

    “该!这四九城中不论军民官商、黑白两道,奔着谁伸手求财都说得过去,唯独是碰不得清贵人家、学问先生!我说哥儿几个,那后来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呀?那些位老祖宗都亲自上手了,身后边那些位后生晚辈还不飙着劲儿朝上冲?等得巡警局里坐了头把交椅的段爷赶过来镇压场面的时候,地上可是一拉溜儿躺了十好几条白花花的肉虫儿!”

    “就这还不算完呢!听说当场就有人公推了四九城中八位德高望重的清贵人家老祖宗具了状子,状告北平巡警局巡查不力、致匪类猖獗,败坏风化!状子上面齐刷刷好几十个签名具结的人物,哪个都是在四九城中一跺脚地皮颤三颤的主儿!”

    “那北平巡警局这回可算是坐了蜡喽可我说哥儿几个,咱们这儿掰扯了半晌了,到底那些个光着屁溜儿打从清华园里窜出来的主儿,是哪路的人物?”

    “我还真打算跟您说呢——昨儿晚上那些位四九城中场面上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具的可是两张状子,还有一张告的是四九城中菊社勾结匪类、暗藏祸心!”

    “这事儿跟菊社扯上勾连了?”

    “地上躺着的那十来号人物,有七八个都叫人认出来是菊社里头迎客的伙计,有一个还是菊社里头管事的人物,这菊社可怎么都没法子脱了干系吧?”

    “早听说菊社是日本人的买卖,明面上做的是南货生意,暗地里还指不定倒腾些啥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可听说四九城中这些天开了好几家白面儿馆子,背后戳着的财东就是菊社里面的人物!”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那白面儿馆子里露脸戳杆子的是街面上的混混头儿赛秦琼,他可是老早就跟菊社里面那些个日本人扯上勾连了”

    “还有那位齐家行三爷,不也是死抱着日本人大腿不放,见天儿的搁在菊社左近转悠么唷,掌柜的,您这酒菜没上错了地方吧?我们可没要这么好些的吃食”

    “没错儿!是那边那位爷听你们哥儿几个说得热闹,专门自个儿掏腰子叫我给您几位再上五斤羊杂碎,捎带一人半斤正经的衡水老白干!”

    “哪位爷呀?”

    “那不就是坐在那儿唉,刚才还坐那儿听您几位扯闲篇儿呢,这一眨眼怎么就不见人了?”

    裹紧了身上穿着的一件旧棉袍,严旭打从刚才坐着的那间二荤铺子里出门后,立马脚下飞快地钻进了二荤铺子旁边的胡同中,照着胡同墙面上画着的潜行花押暗记,不过一壶茶的功夫之后,便在一间门脸不大的杂货铺前停下了脚步,朝着杂货铺门前没精打采的迎客伙计低声问道:“有昨儿晚上点着的南香么?”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瞧着就是多少年没睡醒过一般的迎客伙计回手朝着杂货铺里一指:“点着的南香倒有,就不知道您是第几炉?”

    默不作声地朝着那迎客伙计比划出了左手拇指与右手食指,严旭左右看看街面上无人,这才闷着嗓门低声说道:“炉中早有香,上门为酬神!”

    只一看严旭比划出来的手势,那看着没精打采的迎客伙计立马端正了身形,朝着严旭微微一揖:“没想到是泼法金刚严爷到了!您快里边请,大掌把子都溜溜儿候了您一晚上了!”

    同样朝着那迎客伙计微微一揖,严旭一边抬腿朝着那冷冷清清的小杂货铺里走去,一边却是翻手将五块大洋抛上了半空,口中兀自低声叫道:“五行齐至!兄弟引路辛苦!”

    闪电般地打从肩头扯下了备着替上门主顾掸扫尘土的大手巾,迎客伙计甩弄着胳膊将毛巾抖成了一片翻花滚浪般的模样,丝毫不差地将严旭抛在半空中的五块大洋卷到了大手巾里边,再将那大手巾朝着自个儿肩头一搭,一边伸手接着从毛巾里掉落下来的五块大洋,一边却是低声朝走进了杂货铺门中的严旭叫道:“百无禁忌!我这儿谢过了严爷厚赏了!”

    也不接应身后那迎客伙计的话茬,严旭自顾自地绕过了横在店堂中的柜台,撩开了柜台后小门上低垂的门帘,慢悠悠地走进了小门后狭窄的过道中。也都没在那狭窄的过道中走上几步,严旭却又停下了步伐,抬手朝着空荡荡的过道前面一揖:“潜行后辈学生严旭,求见大掌把子!”

    压根都听不出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一个颇带着几分惫懒的云遮月嗓子,飘飘忽忽地在狭窄的走道周遭响了起来:“既然是同行人物求见大掌把子,可有上门拜帖、过槛长香?”

    “有心诚一片作拜帖,备恭敬十分当长香!”

    “行走之间,可有拖泥带水?坐卧之处,可曾挂甲留痕?!”

    “行云走雨,身不带半分泥水,坐梁卧柱,从不敢卸甲怠迹!”

    “拜见大掌把子的规矩,可还记得?”

    伸手在自个儿腰间左右一拍,再轻轻跺了跺双脚,严旭很是坦然地应道:“还请大掌把子驾前护法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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