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二三十个脆生生的大嘴巴,捎带着十好几个窝心脚,手腕子粗细的枣木杠子都打折了两根,贴心暖肺的把菊社里头专门调教鸽子的酗计伺候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搁在地上挣扎扑趴了半天,那叫打得三魂七魄都快出了窍的菊社伙计方才颤巍巍撑起了身子,却还是压着嗓子,朝着满脸怒气的菊社管事重重一点头:“哈依!”

    横眉立目地蹬着被自己打得没了人样的酗计,菊社管事怒气冲冲地压着嗓门,用日语恶狠狠地吼叫着:“信鸽是我们弥补无线电通讯失灵时的唯一手段,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这就是把大家的性命交托到了你的手上!可是你却让这么重要的事情出现了纰漏?一只能够在夜间飞行的信鸽有多大的价值,你知道么?”

    越说越气,菊社管事劈手扔掉了再次打折了的枣木杠子,飞起一脚将那菊社酗计重又踹得趴在了地上,连踢带踹地继续殴打起来

    打从昨儿晚上那夜鸽子放飞遛翅子开始,菊社里头那专管着信鸽的酗计便听到了北风里夹杂着的各类猛禽鸣叫声。尤其是那扎堆儿响起的鹰唳,更是叫人听来都觉得心头发寒——就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四九城里哪儿就能有这么多海东青扎堆儿嘶鸣的?

    这里头指定就得有鬼!

    都还没等菊社里专门伺候鸽子的酗计奔出门去一探究竟,夜空中的鹰唳声却有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动静,就连夜鸽子腿脚上拴着的哑哨子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着手电、亮着灯笼,绕着菊社左近的街面上踅摸到东方发白。菊社里头那些个伙计别说是找着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的夜鸽子,就连菊社周遭左近的街面上,也都瞧不出有啥不对路数的地方。

    无可奈何之下,菊社中专门伺候鸽子的酗计只能朝着还没起床的菊社管事如实禀报了夜鸽子莫名失踪的消息。而在听完了这消息之后,菊社管事当即便从热乎乎的热被窝里跳了起来。磕巴都不带打一个地便把菊社里专门伺候鸽子的酗计收拾个了痛快!

    眼瞅着菊社里头那专门伺候鸽子的酗计已然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原本还知道抱着自己脑袋的胳膊也都是一副抬不起来的模样,站在旁边干瞧着的另外几个菊社伙计中,总算是有个胆儿大些的凑到了喘着粗气的菊社管事身边,重重地一鞠躬之后,方才用日语低声说道:“阁下。虽然他的过错不容原谅,可是毕竟还需要靠他来管理另外的那些信鸽阁下,对他的教训,就暂时到这里了吧?”

    悻悻地朝着那已经翻开了白眼的酗计瞪了一眼,菊社管事很有些倨傲地点了点头:“把他收拾干净,然后立刻去寻找我们丢失的信鸽!最近菊社里面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出现其他的纰漏!否则的话总号下达的指示,可是不允许犯错的人切腹,必须要前往总号接受惩罚的啊!”

    像是被清晨的冷风吹透了身上的衣衫,站在菊社后院里的所有人,全都是猛地打了个寒噤!

    菊社中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所谓总号的称呼,不过是菊机关无数代名词中的一个。而菊机关中对于失职者或是失败者的惩罚手段。足以让承受那型罚的人后悔为什么要出生!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之助胜政卧室的方向,出声为同伴求情的那名菊社伙计低声朝着菊社管事说道:“那么,这件事情,需要禀告掌柜的么?”

    犹如听到了猫叫声的老鼠一般,方才还凶悍骄狂得不可一世的菊社管事顿时软下了调门:“立刻去寻找丢失的信鸽吧!如果今天天黑之前还没有结果,那么我会亲自禀告掌柜的!”

    话音刚落,一个正在前头铺面摘门板、洒扫铺面门前街道的菊社伙计疾步走到了后院中,迎着菊社管事压着嗓门叫道:“阁下,门外来了个人,送来了这个”

    只一看那伙计手心里捧着的哑哨子。菊社管事顿时瞪圆了眼睛,一把将那哑哨子抢到了自己手中:“那人还说了什么?”

    摇了摇头,将哑哨子送到了后院的菊社伙计急促地低声说道:“就说想要拿回我们的信鸽,中午的时候在燕来楼见面!”

    捏弄着手中的哑哨子,菊社管事沉吟着问道:“知道是什么人么?”

    再次摇了摇头。那菊社伙计低声应道:“看样子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长随,可说话的那股味道,却又像是街面上的混混!要不要我们”

    看了看目露凶光的菊社伙计,菊社管事微微摇了摇头:“我们现在不能再生出更多的事端!准备一下,中午的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我去燕来楼!赶紧把这家伙收拾干净,中午我们去燕来楼的时候,把他也带上!”

    话音刚落,左之助胜政那透着几分阴冷的声音,蓦地在菊社管事身后响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你可以擅自做主么?”

    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菊社管事深深地朝着只穿着一袭单薄长衫站在自己身前的左之助胜政弯下腰去:“阁下,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打搅到您,属下觉得”

    不等菊社管事那带着几分讨好与解释意味的话语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经冷笑着哼道:“在菊社里面,只需要有一个脑子就好!而菊社的脑子,肯定不会是你!”

    诚惶诚恐地连连答应着,菊社管事低声朝左之助胜政说道:“那么阁下,中午的燕来楼之约”

    看着那挣扎着从地上再次爬了起来的菊社伙计,左之助胜政皱着眉头说道:“安排人手,现在就去燕来楼盯着!中午的燕来楼之约,我亲自前往赴约!不管我们能不能拿回我们的信鸽。首要的事情,便是要弄明白偷走我们信鸽的是些什么人!”

    沉声答应着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菊社管事很是讨好地一迭声应道:“请阁下放心,我会亲自前往燕来楼外盯住那些偷走我们信鸽的家伙,绝不会有纰漏的!”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不过吃过早饭不大会儿的功夫,街面上已然有赶早奔各处酒楼里候着午饭饭局应酬的主儿。有那饭馆酒肆中懂四九城里场面应酬上行市的伙计,只消打眼一扫,立马便能知道朝着自己家买卖走过来的人物,谁是今儿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谁又是掏腰子花钱赔笑脸的主儿。谁才是吃蹭饭、捧场面、凑趣儿的篾片相公!

    就搁在四九城里买卖人家,虽说谁来都是主顾,也都是实心招呼、踏实伺候,可这招呼、伺候的路数里面,倒也都还有挺深的一门学问。

    像是见着了那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迎门的酗计立马塌着腰子拢着肩头、提着脚后跟地踩着小碎步迎出去老远。迎面一个大揖当街作了下去之后,借着那股子腰杆上的寸劲一个旋身,已然是让到了那位贵客的身侧,这才蜜着嗓门朝那贵客絮叨起来:“早听着爷要来,也都知道爷好个洁净,二楼给爷预备的雅间已然是叫人仔细拾掇了两遍。昨儿晌午口儿送过来的活松鸡赶紧就给炖上了,用的是关外的猴头蘑菇。厨下大掌勺的知道爷您得意这一口儿。昨儿一宿没睡看着火候。只说是爷您尝一口了、要能赏个好字,四九城里掌勺的行当里,他也就能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了”

    琐碎言语之间,已然是把即那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捧了个半天云高低,捎带着进门儿拂尘、高升净手。这边刚在太师椅上坐稳,那边几个收拾得干净爽利的伙计已然是把四碟鲜果捧到了手边。大冬天里吃一口鲜菱角、脆海棠,当时就能开了胃口。等得四冷盘、四热荤上桌,更能添了嘴里三分滋味!

    被这么伺候一回,任是再挑剔的主儿,也得略一点头。打从嘴里哼出来几个字儿:“伺候得倒也还成,赏吧!”

    既然是能叫人捧着、供着的主儿,这看赏自然就只能是一句吩咐,断然是不能自己打腰子里朝外边掏的。

    只一听这‘赏’字出口,花钱伺候人家的那位主家当时就不能含糊。更不能抠抠搜搜地落了这位爷的面子。也都懒得打从腰子里头朝外面数算着掏摸,就是顺手从腰子里头抓出来厚厚一把亮闪闪、新崭崭的大洋,抬手就撂到了旁边伺候着的伙计怀里。

    笑嘻嘻接了赏赐,乐呵呵道了谢谢,也就趁着那花钱伺候人家的主家出了雅间净手、暗地里却在数算着腰子里剩不多点大洋的功夫,一盏醒酒汤、一块热手巾已然递到这位主家眼前。

    照旧是塌腰拢肩的巴结模样,可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倒是另一番意思:“就您这小一年下来,可是没少照应着信的买卖!掌柜的刚吩咐过,今儿晚上奉承您这桌席面,四冷盘、四热荤,干鲜果子、垫口饭食,全都是信里边孝敬您的,可盼着您千万赏收了!等会席面上要有那不懂事的孩子张口吆喝个数目再讨您个赏,您可也千万都甭当真,这也就是给您凑个吉祥数儿,讨个好口彩不是?我这也就是多嘴跟您絮叨几句,您可真甭忘了,今儿这席面上的开销,您方才已然是赏过了!”

    把这话朝着耳朵里一听,那掏钱奉承人的主儿立马就能眼珠子一瞪:“爷还缺了你那仨瓜俩枣的孝敬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爷上哪儿不都是赏个实数”

    嘴里头半真不假地嘟囔吆喝,手上头倒是赶紧的喝了醒酒汤,再拿热手巾胡乱擦一把满脸油光,这才赶紧回席面上伺候那位要捧着、供着的主儿,可心里头倒是笃定舒坦了许多。

    待得陪席面的篾片相公遛达着出了雅间,压着嗓子再要添个炖肘子、酱猪头的带走、显见得是要打秋风、吃蹭饭的模样,那雅间外边伺候着的伙计倒也是笑脸迎人的模样,话头里却全都是些搪塞推诿的意思:“嘿哟要说您还真就是个明白吃家儿,知道信出名的菜就是这炖肘子、酱猪头。可今儿还真就是巧了,一共就备了十来个肘棒子、七八个猪头,这会儿已然是全都给各处雅间里头送过去了!要不我这儿替您做主,给您换个旁的菜带走?今儿厨下炸的花生米倒是真叫个不错,焦香迸脆的,下酒那可真真儿叫个合适哟,您还真别不乐意,我这不过就是一伺候人的主儿,也就能拿这么大的主意!要不我替您问问请您来的爷?他可指定不能驳了您这点儿面子,少说也得替您再照着今儿这席面备一份带走?!”

    就四九城里有字号的饭馆儿里头,能戳雅间外边伺候人的伙计,差不离也就都能有这辩貌识人的眼力见儿,更能有一份七窍玲珑的心思。可今儿在燕来楼上雅间门外,笼年伺候人的伙计,倒是真都嘬开了牙花子?

    就打半晌午燕来楼开门的当口,迎着刚站到门前迎客的酗计,两个穿着一身厚实棉袍、瞧模样就像是大户人家长随的壮棒汉子,不管不顾的就撞进了燕来楼中的雅间。也都不等雅间外边伺候着的伙计开口说话,这俩壮棒汉子已然是把手一挥:“爷今儿要在这儿吃席,雅间这就算是给订了!旁的这会儿不要,就来壶茶,再来两盘干果磨牙就成!”

    面面相觑地退到了雅间外面,俩专门伺候雅间的伙计倒是老半天也没能琢磨出来,这俩任啥不要就占了个雅间的主儿到底是啥来路?

    搁在四九城里开饭馆食肆,倒也常见着那些个上门讹好处、打秋风的青皮混混们。也都像是这俩壮棒汉子一般,一大群人进门就占光了铺面里的雅间、座头,一壶茶一碟子瓜子儿能混一天,生生就把饭馆里逼得来了客人也没座头,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买卖一天天赔本蚀账。到末了不是心疼肉疼的拿钱打发了那些个青皮混混了事,就是想辙寻一些能镇住了场面的人物吃一份干股,这才能保了饭馆正经开门挣钱吃饭,着实是个无奈中的苦笑法子。

    要说今儿来的这两位,身上倒也的确是带了几分青皮混混的味儿,做派也的确像是那占了座头磨阳寿的人物,可这么大个燕来楼,哪怕真就是叫这俩壮棒汉子占了这间雅间,可也挡不住燕来楼做成旁的买卖不是?

    琢磨再三,俩戳在雅江外面伺候着的伙计全都摇头——这到底是来的哪路的人物?

    都还没等那俩专门伺候着雅间的伙计回过神来,雅间里靠窗坐着的那位壮棒汉子已然顶着老北风推开了窗户,朝着燕来楼对面街面上站着的身穿皮袍、头戴貂皮帽子的左之助胜政大声吆喝起来:“这儿呐麻溜儿着吧,这可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再要是不管饭,爷们几个可就只能是吞了那只鸽子顶饿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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