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天桥旁边捣药胡同里可就算是炸了营!

    珠市口儿巡警局的巡警头儿段爷全身披挂,手里头攥着的德造二十响挥舞得虎虎生风,平日里蔫不出溜的模样早换成了精神百倍,吊着嗓门吆喝着手底下的巡警在捣药胡同口儿上的宅院里来回忙活!

    有那耳朵活泛、跟段爷身边那些个巡警也多少能搭得上话头的主儿一扫听,这才知道段爷昨儿晚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了消息,说是捣药胡同口儿上的这宅子里住了一帮子外路来的拍花子匪徒,手里头已然拐带了好些孩子,说话就打算离开四九城,远远的发卖了那些孩子求财!

    更深夜静的时辰,珠市口儿巡警局里的警察差不离都回家钻了被窝,段爷一时半刻也来不及召集手下兵马,也就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奔了捣药胡同口儿上拍花子匪徒号下来的宅子。一番恶斗之后,段爷毫发无伤大获全胜,而那些个拍花子匪徒也全都叫段爷平日里深藏不露的五雷催心掌打得骨肉如泥,一个都没跑得了!

    这还得说是段爷是场面上走着的四九城爷们,眼瞅着自己拿性命挣下来这天大的一份功劳,倒是绝不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天刚亮的当口,珠市口儿巡警局的全班人马都叫段爷召来在捣药胡同口儿的宅子里扎了堆儿!

    都不大一会儿功夫,那些个冲进了宅子里的巡警已然抱着些浑身又脏又臭的孩子,捏着鼻子撞了出来。有那街面上眼睛尖的,立马就认出来这就是隔壁邻居家前几天丢了的孩子,家里大人可都快急疯了!

    就着这场面,四九城有名有姓的报社里挑头牌的记者也都早叫人请了来。那西洋照相机一早上噗噗的直冒白烟,外带着那些挑头牌的记者笔头子动得飞快,一篇篇替段爷叫好的文章就此出炉。

    既然都是场面上走着的四九城爷们,那自然也没有叫人白帮忙的道理。眼瞅着那些挑头牌的记者刚把稿子写出来、交给了身边跟着的碎催送去报馆登报,这边早有巡警局里帮闲的爷们凑拢过来,手里头一封大洋悄没声的就落进了那些挑头牌的记者口袋里——二十大洋一篇叫好的稿子,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行价,童叟无欺!

    这边有了捧场叫好的,那边自然也少不得有人手脚飞快地寻了苦主人家来。被救出来的孩子虽说是饿了几天,可脑筋还算是明白。只一瞧见了家里头大人哭着喊着冲过来,立马就一路跌撞嚎哭着奔了自己家大人冲了过去,搂在一块儿大人孩子都哭得没了人腔!

    瞧着那些苦主家大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哭得差不离了,旁边有那吃巡警局帮闲饭主儿的立马就凑了过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一听全都明白——有钱的捧个钱场,人家段爷拿着性命救了你家孩子,还有那些个巡警局里的巡警为这事儿都起了个大早,那还不该赶紧找红纸包上几个瞌睡钱,等街面上人不留神的时候,悄悄的给人送去?

    尤其得记着,可千万别把这点小意思给弄成了不好意思!往日里巡警局里巡警在商铺里面露脸撑腰子,可都是一趟活儿五块大洋的公价,拿钱办事,谁也讹不着谁!

    至于段爷也甭说旁的了,段爷不是那等着俩小钱过日子的主儿!

    只不过听说段爷家里新收的个外宅刚斃了,段爷心疼人,想着整好还缺一套能陪葬的的头面首饰发送了那外宅。也甭太破费,四九城里出名的金楼栖凤阁新出来的那一套头面首饰就差不多了!

    没钱的也别忘了捧个人场——当街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给段爷磕仨脆的自然是应当应分,末了可千万记得凑几个钱儿,不拘好歹的弄块匾给珠市口儿巡警局送去。那匾上是写明镜高悬,还是写保境安民,自然是没什么打紧了

    不到俩时辰,里子面子都挣了个十足,段爷那张平日里就油光四溢的胖脸上笑得都挤出了油花,可心里头倒是一个劲地打着寒颤!

    就昨儿天黑了没多大功夫,段爷还正在新收的外宅家炕上躺着,一边就着燕来楼送来的小菜、美滋滋的咂着烫热了的山西老汾酒,一边瞅着那野戏子出身的外宅拿捏着腔调咿咿呀呀地给自己唱着荤曲儿,猛不盯窗户外头就冒出来个黑影,隔着窗户纸一块碎瓦打灭了屋里的电灯!

    虽说段爷身量痴肥了些、尤其是当上了珠市口儿巡警局的头儿之后,小日子更是过得有几分养尊处优的意思,可当年怎么着也是在四九城场面上经过见过的主儿。耳听着那的电灯泡炸裂开来时的脆响,段爷手里头的小酒盅猛地朝着窗户外面那黑影子一掷,在那野戏子外宅抱着脑袋的尖叫声中,一路翻滚地朝着炕头上隔着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的地界窜了过去!

    可才等段爷的手指头挨着了那支德造二十响的枪把子,段爷的耳朵后面已经被一只冷冰冰、硬邦邦的玩意顶了个结实。伴随着那家伙什顶在了段爷的耳朵后面,还有个云遮月的沙哑嗓门,也在这时候飘飘忽忽地响了起来:“段爷,您这可就不讲究了!屋里来客了,您就打算拿着您那匣子枪来招呼?!”

    很是光棍地慢慢抬起了胳膊,段爷微微扭头,朝着地上那抱着脑袋蹲着玩命尖叫的外宅野戏子低声喝道:“嚎你母亲的丧呢?要不想死,就麻溜儿给爷闭嘴!”

    耳听着那外宅野戏子的尖叫声嘎然而止,段爷也不动弹身子,把脸冲着墙面说道:“相好的,我这儿动问一句——您是来求财?还是来求气?要求财,炕脚那儿有个匣子,里头的玩意多少还值几个,您拿走就是!要是求气好赖您让我明白个来路,也免得我做个糊涂鬼,阎王爷问起来我都没法答茬?”

    闷着那云遮月的沙哑嗓门,那拿着家伙什顶着熊爷耳后的主儿哑然失笑:“段爷,您还真是一积年在场面上走着的主儿!甭琢磨着摸您炕席底下藏着的那小攮子了,您没我手快!我这儿也给您撂句痛快话,今儿我来,一不为求财,二不为求气,我这儿是给段爷您送礼来了!”

    身子微微一僵,段爷认命地送来了已经够到了手指头上的那把小攮子!

    月黑风高,屋里头也是黑灯瞎火。这位拿着家伙什顶着自己的主儿能在隔着窗户纸打灭了电灯之后,再反撩开窗户进屋制住自己,这手功夫已然是能在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了!再加上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场面下,居然还能瞧见自己慢悠悠伸手够着藏在炕席下面那把小攮子

    就这么一位显见得是积年靠身手吃饭的主儿,哪怕自己抓着了炕脚摆着的那支德造二十响,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靠着把小攮子?

    咂摸着身后那拿着家伙顶着自己的主儿话里的意思,段爷略略地直起了些身子,朝着墙面一抱拳:“相好的,有啥话您明着朝我姓段的撂!姓段的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了这么些年,可还真没见过您这么送礼的?!”

    把顶在段爷耳朵后面那家伙什微微松了松,趁黑进屋的那主儿低笑两声,却是朝着依旧跪爬在炕上的段爷说道:“段爷贵人事忙,许是不记得四九城里有人上您管着的巡警局里去报过案,说是家里丢了孩子?!”

    微微一怔,段爷略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记得有这么档子事儿!相好的,您该是知道,甭说我这珠市口儿的巡警局,那就是可着民国政府里的巡警局说道起来,寻常人来巡警局报案,能记下一笔就不错了!能破案了那是捡着,没破案才是该着!就我那珠市口儿巡警局里养着的那些个巡警,平日里光伺候四九城里大户人家、达官显贵交办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那些个闲事”

    冷笑半声,那始终都没在段爷面前露出身形的主儿很有些讥讽地朝着段爷笑道:“照着段爷您这么说,这四九城里的寻常百姓要是遭了祸事,可就真该咬牙瞪眼自己痛快死了去!也不跟您多废话,天桥左近捣药胡同口,有一帮拍花子的叫我捎带手的给料理了!屋子里还有十来个叫拍花子的拐带去的孩子没料理,段爷您要是真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主儿,您该知道怎么办?!”

    身子一颤,段爷顿时脱口叫道:“相好的,您这可是容我动问一句,您吃哪条线?怎么会伸手管了这档子事儿?!”

    拿着手里头的家伙什朝着段爷耳朵根后面一戳,那有着一副云遮月嗓门的主儿冷着腔调低喝道:“段爷,原本我还不想说,可您还非得问!我这真要是报了自己堂口字号,我怕您听了会睡不踏实了?”

    半支着身子,段爷很有些狐疑地低叫道:“都甭说四九城里,可着北直隶数算起来,能有字号的堂口我段某多少还能搭上话!相好的,咱可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到底是哪家堂口字号的?!”

    “共产党!听说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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