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提着几个小药包,捎带着还买了几个芝麻火烧、用干荷叶细麦草扎好了勾在小指头上的纳兰刚走进自己家院子,便被两个趴在旱池子上的男人给吓了一跳!

    从出门到回家,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纳九爷已经脱得就穿了条犊鼻短裤,一手拿着一根荠草趴在‘目’字型搭在旱池子上的厚木板上,不断地将那些即将斗在一起的斗蝎隔离开来。(小说文学网)

    而在‘目’字型厚木板的另一端,同样脱得剩下条犊鼻短裤的相有豹也是挥动着手中的两根荠草,横平竖直地在旱池子里新洒的底土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巴掌大小的方格,以此来阻断那些斗蝎爬行时留下的气味。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纳兰,纳九爷闷着嗓子吆喝道:“赶紧进来,把门关上!我的个老闺女,这几天你爹跟你师兄的吃喝拉撒睡,还有熬药、配药和找野蝎子的活儿,可就都指望你了!”

    下意识地迈过了门槛,纳兰一边反手关上了院门,一边朝着手握荠草、瞪圆了双眼的纳九爷叫道:“爹,您这又是这算是哪出儿啊?”

    压抑着心头的紧张与兴奋,纳九爷闷着嗓子吆喝道:“这回你爹算是走了大运了!《养蝎八法》上都没提过的事情,居然就能让你爹遇上——一盆双虿!我的老闺女,你爹这七天就豁出去了!”

    拧着眉头,纳兰只是愣怔了片刻边回过神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您这是要熬虿?”

    挥动着手中的荠草,纳九爷再次隔开了两头即将撞到一起的斗蝎:“火正门里熬斗兽的口诀里,狗七猴八鹰十五,斗蝎三天就能见分晓!你爸爸手里那张异兽图残片上倒是有几句话尾巴,说熬虿是七天”

    显然是见过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纳兰禁不住急声说道:“可熬虿这七天下来,必须得是不停的有人拿着荠草隔开那些想要斗在一起的蝎子,还得不停的从外面抓野蝎子喂那些个斗蝎!异兽图残片上都写着的——前清年间那头七杀蝎,火正门里九九八十一个人轮番上阵,最后也还是一个没看住,毁了那七杀蝎一只钳子”

    不紧不慢地在旱池子里的底土上划着巴掌大的小方格,相有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顺着纳兰的话头说道:“什么九九八十一个人轮番上阵侍候七杀蝎,那就是火正门里的玩家拿着哄人的片儿汤话!前清年间,火正门里连师傅带徒弟,加上打杂烧火的,拢共也才三十来人!”

    颇有些气急地紧走几步,纳兰好悬就把手头拿着的小药包砸到了相有豹的脊梁上:“就你明白?就你能成事?!就算是当年火正门里没有九十九个人侍候着那七杀蝎,可就凭咱们仨”

    不等纳兰说完,相有豹已经从厚木板上支起了身子,朝着在木板另一侧忙得不亦乐乎的纳九爷叫道:“师叔,我这块儿弄好了,您慢慢把那些个蝎子赶过来吧!”

    闷头答应一声,纳九爷挥动着手中的荠草,顺着那些斗蝎爬行的路线,渐渐将那些时不时就会撞到一块的斗蝎驱赶到了被相有豹划出了方格的旱池子一侧。

    说来也怪,方才还四处寻觅着同类厮杀的斗蝎在爬进了那些划过了小方格的范围之后,竟然慢慢地变得安静下来。尤其是在爬过那些相有豹划动过的直线时,即使是那两头最为出众的斗蝎,也都变得小心翼翼,在经过了许久的试探之后,方才会进入下一个方格,再次重复着试探的动作,却对近在咫尺的同类变得熟视无睹。

    跳到了另一块厚木板上,相有豹一边继续挥动着手中的荠草,在刚刚撒上的底土上划着均匀的方格,一边忙里偷闲地朝着愣在旱池子旁的纳兰捉挟地挤了挤眼睛:“那异兽图上写没写着,虫豸走过的道上都有自己留下的味儿?”

    张了张嘴巴,刚想要反唇相讥的纳兰就像是猛地明悟了些什么,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朝着厨房走了过去:“歪门邪道小手段,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

    盯着纳兰的背影,相有豹倒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朝着刚刚腾出手来擦汗的纳九爷笑道:“看不出来,我这师妹的脑子还真是灵醒!我这上半句话才刚出口,估摸着师妹就已经琢磨出来我在干嘛了?!”

    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但却又立刻带着几分懊丧地摇了摇头,纳九爷盘膝坐到了厚木板上,两眼盯着那些在小方格里四处乱撞的斗蝎说道:“可惜了母蝎子上不成斗台!我要是有个儿子”

    应着纳九爷那并不算大声的咕哝,从厨房里猛地传出了菜刀剁在案板上的闷响:“那您就找个儿子使唤去!”

    飞快地换上了一张讨好的笑脸,纳九爷一迭声地朝着厨房叫嚷起来:“我的个老闺女,你就当你亲爸爸喝多了胡吣,行了不?这要是没了我这知冷知热会疼人的老闺女伺候着”

    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茉莉花高沫儿茶,纳兰佯嗔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重重地将茶壶、茶碗和刚刚买回家的芝麻火烧放到了旱池子旁:“您要是觉着好话能填饱肚子的话,您就甭吃!”

    三两下用荠草划完了最后几个小方格,相有豹敏捷地从厚木板上跳了起来,抓过茶壶为一脸讪笑的纳九爷倒上了一碗茶:“要不怎么说我师妹会疼人呢?知道师叔您忙了一早晨了水米没打牙,出门也没忘了给您买个火烧垫垫肚子”

    偷眼看了看依旧绷着面孔的纳兰,相有豹讨好地朝着纳兰呲牙笑道:“师妹,这壶茶里你没忘了搁番泻叶吧?”

    瞟了一眼相有豹那一脸捉挟的古怪笑容,再看看相有豹有意无意地抱着自己的肚子拌着鬼脸,纳兰终于绷不住面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就你能琢磨的出来,占了茅房再跟人聊大天”

    就着热茶一口气吃了俩芝麻火烧,纳九爷满足地叹息一声,朝着身边露出了满脸笑容的女儿宠溺地扫了一眼:“这日子,要天天能这么着,我也就踏实了”

    狼吞虎咽地吃着芝麻火烧,相有豹回手指了指旱池子里不断爬行着的斗蝎,含含糊糊地应声说道:“这样的日子不远,也就在这场秋虫会之后就能来了!到时候,凭着咱们伺候出来的七杀蝎,先还上那德贝勒驴打滚的债,估摸着还能剩下不少?”

    抬眼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纳九爷沉吟着为自己续上了一碗热茶:“这倒真是个指望!不过四九城里伺候斗蝎的玩家里,有名有姓的就得有六家。而且我听说德胜门齐家今年可是从云南的深山老林里找了三十六只南蝎,飙着劲头要拿今年秋虫会的虫王呢!”

    眼神一凝,相有豹禁不住讶然叫道:“南蝎毒性大,从来都号称一剑封喉!可在块头、分量上,南蝎也都偏小听师父说,当年也不是没人用南蝎斗过,可赢的次数都不多”

    小口啜饮着热茶,纳九爷赞同地点了点头:“就眼前这几年,德胜门齐家在南蝎上头没少下本钱!前年秋虫会上出阵的南蝎,一个照面都没能走下来。可去年闺女,去年是怎么个路数?”

    如数家珍一般,纳兰扳着手指头说道:“去年秋虫会,德胜门齐家的南蝎接连打赢了六场,第七场上才输给了德贝勒手头那只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斗蝎!可第八场上去的那只南蝎又是连赢了六场,这才叫一个河间玩家的斗蝎给钳断了尾巴!”

    用手中的荠草重新补上了被斗蝎爬乱的小方格,相有豹拧着眉头说道:“秋虫会上,每个玩家就能带两只斗蝎上阵。可这德胜门齐家一次就从云南找来了三十六只斗蝎这路数,不太对吧?”

    嘬着嘴唇,纳九爷沉吟着点了点头:“德胜门齐家财大气粗,难不成今年德胜门齐家为了得个虫王,打算围了秋虫会?”

    抬眼看了看满脸不解神色的相有豹,纳九爷微微叹了口气:“这秋虫会里头的水可深着呢!听门里老人说过,晚清那阵子,就有斗气的玩家为了得个虫王的名头,一口气找了小一百人充当玩家,一人手里分了两只斗蝎的朝秋虫会上撞!一番车轮战下来,如果不是当年火正门里刚好有一只斗蝎撑住了场面,那年的秋虫会可就真让那斗气的玩家得了头彩了!”

    扳弄着手指头,坐在旱池子旁的相有豹数算着开口说道:“德胜门齐家、德贝勒,还有师叔您方才说的那些个伺候斗蝎的玩家,归了包堆全都算上,人人都能算得上是一道坎,家家手里头都可能攥着占着赢面的斗蝎!既然这么着那咱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干脆您一鞋底子把咱们伺候的斗蝎都拍死,然后火正门里就算是没了纳九爷这一号”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恶狠狠地盯着相有豹叫道:“小子,跟你师叔这儿上激将法?”

    满不在乎地指了指厨房,相有豹扎煞着膀子叫道:“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都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师叔您就是坐在这儿琢磨到头发都白了,秋虫会上还是得仗着咱们手头的斗蝎一场一场打下去不是?有功夫琢磨这些个没用的,倒还不如花功夫好好琢磨咱们怎么去伺候好自己手头的斗蝎!”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兰附和着相有豹的话头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火正门里伺候虫豸的人,当年就是各有各的路数,更何况那些外路子的玩家?左不过是拿着斗蝎一场场拼下去,能赢了最好,真要是输了,大不了我伺候着您上城墙外面住地窝子去!”

    瞪了相有豹一眼,再回头宠溺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纳九爷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得了,左右不过是输赢二字!尽心尽力的拼一场,我纳九也算是对得住祖师爷了!我的个老闺女,把药炉子备好,咱们开炉熬药!”

    抿着嘴唇轻笑一声,纳兰回手指了指正在冒出袅袅炊烟的厨房:“哪儿还用得着等您吩咐?方才我都药炉子都刷干净了,正搁在灶上偎着去水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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