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日散了廷议,奕譞便拿着锦盒来到毓庆宫,此时载湉已经完成了上午的学业。

    奕譞先给自己的儿子行了君臣之礼,之后便问了几个学业上的问题,随即翁同龢告退。待翁同龢离开后,奕譞将锦盒拿了出来交给载湉。

    “这是什么?”三年以来,载湉从未收到过奕譞的礼物,而且君臣有别,奕譞怎么会平白拿东西给皇上?所以载恬很好奇的问道。

    “这是今早恭亲王拿来的,说是法兰西国公使托恭亲王交给皇上,是皇上交办的东西。”奕譞恭敬地答道。

    “啊!”载湉顿时大喜,“原来买到了,就快到‘亲爸爸’的万寿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随即把玩起锦盒来,看到盒上封条未动,便不动声色的收入怀中。

    当晚,就寝后,载湉在帐中拿出锦盒,轻轻地撕掉封条,打开锦盒。之间里面有一个白色透明玻璃瓶,约半公升,里面装着一些透明液体。锦盒中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法文写着几句话,载湉拿起字条看了看,嘴角漏出一丝微笑,随即将锦盒盖好,放置一旁,并将字条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咽下。

    光绪四年十月。

    这一天,是圣母皇太后的生日。

    自穆宗皇帝死后,朝廷停止了一切饮宴活动,规定饿分二十七个月内不能穿着华丽的衣服,不能饮酒作乐,以此为给穆宗皇帝奉孝。所以从光绪元年开始,小皇帝载湉和两宫皇太后都没有做过大寿。直到光绪三年七月,慈安皇太后生日,才废除了这一规定,只是太后万寿,自不能大张旗鼓,抛头露面,而且慈安太后性格沉静温雅,也不喜大张旗鼓,便只发了懿旨给各督、抚、大臣,并没有操办。

    到了八月份,小皇帝载湉生日,自然也就不用再停办寿宴。

    慈禧太后则不同,本就喜爱热闹,尤其爱看京剧。因此生日这天,特意找了一个京城著名的戏班进宫给太后娘娘祝寿,而且,还很是邀请了几个外国使臣的夫人以及各王公大臣福晋一同欢乐。

    醇亲王福晋叶赫那拉婉贞作为慈禧太后的亲妹妹,自然在被邀请之中。

    自载湉被接进宫中继承大位之后,每年节庆,婉贞都要进宫给自己的姐姐请安。其目的,当然是希望能有机会见见自己的儿子。可是每一次,慈禧都是以一句“皇帝安好,不用请安了。”直接的拒绝了。婉贞只能通过自己的丈夫口中,探知儿子的一鳞半爪,知道儿子吃饱了,穿暖了,长高了,乖巧了,识字了,念了。

    昨天这一整天,婉贞都心不在焉的,因为她知道,明天是姐姐的寿辰,自己的儿子作为皇帝,是必定要在宴会上给太后拜寿的,而自己就可以趁机见到儿子了。

    果然,宴会开始不多时,就有慈禧贴身太监李莲英通传:“皇帝陛下来给老佛爷请安了。”

    慈禧微笑点头道:“快请!”

    “喳”,李莲英打千道,随即起身拉着长音儿尖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行礼拜见,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婉贞自然也随着众人一同行礼,只是一双眼睛却偷偷的向儿子瞟去。

    然而小皇帝目不斜视,根本没有向他的亲生母亲看上一眼。

    “儿臣参见圣母皇太后,给圣母皇太后请安,祝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载湉一边说着,一边跪下给慈禧行大礼。

    其实载湉平常的时候给慈禧请安都是说‘亲爸爸吉祥’的,只不过今天有外国使节夫人在,属于正式场合,因此见礼时称呼慈禧的封号‘圣母皇太后’。

    载湉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慈禧笑盈盈的说道:“皇帝请起。”一旁李莲英连忙过去躬身扶起来,早有太监宫女搬来锦榻放在太后身边。周围其他福晋、妇人给皇帝行完礼后,也都站直了身子。

    载湉起身,却没有马上过去就座,只是嘻嘻一笑,道:“亲爸爸,儿臣有礼物送给亲爸爸。”

    慈禧笑道:“早知道你要献宝,这就拿出来吧。”

    三个月前慈安寿辰,载湉所献是一个美利坚国所致的机器盒子,打开来,就能传出简单的音乐,精美异常。不知今日载湉会拿出什么。

    此时载湉便从身边太监手中拿过一个锦盒,当然,此时已不是前段时间奕䜣所交的那一个。载湉所捧这个更大,更华丽。一旁李莲英连忙接过,打开来一看,里边乘着一大一小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瓶中是一种不知名的半透明液体。

    慈禧笑着打趣道:“嗯,瓶子倒也精致,只是这瓶中所盛是什么东西?也太少了吧。”

    载湉连忙道:“这是香水,是儿臣专门从法兰西国买来的。亲爸爸别看这一小瓶少,其实,只要一小滴,就能满室芳香。这一瓶,可以用很久呢。”

    “哦?有多香?这我倒要试试呢。”

    李莲英听了,连忙拿出那个小瓶。刚一打开瓶塞,便有香味瞬间散发出来。随即点了一滴到桌上,顿觉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鼻而来。此香味儿不同于花香,又不同于麝香,众人都从未闻到过。而且,慈禧感觉,这种香气,竟让自己隐隐有一种兴奋。

    这种兴奋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情绪。慈禧内心思量着,对,就好像自己刚刚杀了肃顺,垂帘听政时的心情似得,是一种掌控的欲望被满足后带来的兴奋,而且,是那种掌控生死的欲望。

    慈禧顿时喜欢上了这种香味。

    看到‘亲爸爸’满意,载湉脸上的笑容更盛。此时有太监过来请示,是否开戏。慈禧兴致正高,当然吩咐开戏,一旁李莲英悄悄地将锦盒收起。

    当晚宴罢,到寝宫的慈禧唤来李莲英,“验过了?”

    李莲英恭谨道:“是。取了一点儿放入狗食中,无事,又在一小拉苏、一个行走小太监身上各取少量涂抹,都行动、做事一如往常,也无事。奴才也着人问了法国人,证实皇上托他购买的确实是一种香精”

    慈禧默默听了,一言不发。

    李莲英顿了顿,轻声道:“奴才可着人再详细调查。”

    慈禧这才说道:“不必了。”

    又顿了顿,随即又道:“以后就用这个吧,但是要注意用量。”

    李莲英顿时应声道:“喳。”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光绪六年的秋天。

    长春宫中一片忙乱,但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生怕惊扰到屋内躺着的慈禧太后。

    慈安此时也在外间坐着,旁边陪同侍立的是小皇帝载湉。母子两人都是皱着眉头,愁眉苦脸的一言不发。似是为里间的人担着天大的心。

    慈禧是在养心殿听证时昏迷的。其时,众臣正在议崇厚的事。

    同治年间,中亚人穆罕默德雅霍甫又称阿古柏作乱,于1865年成立哲德沙尔汗国,率军入侵新疆。光绪元年,两宫授左宗棠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以金顺为乌鲁木齐都统副之,征讨新疆乱。光绪三年,阿古柏被清朝陕甘总督左宗棠击败。

    但阿古柏是由沙俄幕后支持的,而且同治十年四月,沙俄借阿古柏侵略中国新疆而出现的边疆危机,悍然出兵侵占伊犁地区,并由此向周边渗透。左宗棠击败阿古柏后,本应进一步收复伊犁,但清政府却无力与沙俄作战。于是光绪四年,朝廷派出使俄国钦差大臣崇厚前往俄国,希望和平解决伊犁问题。

    崇厚于光绪四年十二月初八日抵达圣彼得堡。三日后开始与俄谈判。没想到崇厚胆大妄为,竟然在未经过朝廷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与俄人签订里瓦几亚条约,将伊犁南境的帖克斯河流域和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的大片领土割让给沙俄,并赔偿伊犁兵费及恤款五百万卢布(合银二百八十万两)。

    条约还允许俄商在蒙古、新疆贸易免税并增开三条通商路线增加尼布楚至库伦;从科布伦多至归化,经张家口转天津;从新疆经嘉峪关、西安或汉中至汉口。而且,由陆路运入天津、汉口的俄国货物,进口税需较海路运入者减低三分之一。开放松花江,俄商在嘉峪关、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古城、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七处增设领事。

    条约签订后,国内一片哗然,清流大臣纷纷谴责崇厚丧权辱国,就连一向主和的奕诉也认为此条约丧失的权利太多,签了不如不签。

    张之洞上奏说:“若尽如新约,所得者伊犁二字之空名,所失者新疆又万里之实际。”要求朝廷立即将“误国媚敌”的崇厚“拿交刑部,明正典刑”,以为后来者戒。

    左宗棠听到条约签定的消息后,更是愤怒不已地说:“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

    光绪五年,朝廷通告俄国公使,以此约“流弊甚大”,拒绝批准,并将崇厚革职交刑部治罪,定为监斩候,秋后处决。

    但今日有大臣为崇厚申辩,希望朝廷允许崇厚以白银三十万两为军费以赎罪。慈禧为之大怒,道:“伊犁北境数万国土,只值三十万两白银么?更何况还要赔偿俄人军费。”刚说完这一句,慈禧便感觉一阵头晕,随即不省人事。随即被立刻送长春宫。

    此时,太医已经在里面看了半个时辰了,总算等到慈禧身边的太监总管李莲英撩帘出来。小皇帝连忙问道:“李总管,太后他老人家如何了?”

    李莲英先上前给慈安太后、光绪帝行礼,随后道:“启禀母后皇太后、皇上,太后已经醒了,正着奴婢请母后皇太后呢。”

    慈安太后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挥挥手道:“我这就进去。”说着,站起身来。载恬连忙过来搀扶,李莲英则赶忙为二人打帘。

    二人进到里间,太医还没有离开,见到二人来到,立即跪下行礼。

    慈安太后一挥手:“罢了,赶紧熬药去吧。”说着,走到慈禧床前坐下。小皇帝给慈禧行了礼,侍立在一旁。

    慈禧刚醒,浑身无力,便没有起来,慈安本是个随和的性子,此当然更加不会和她在意。

    “妹妹,不是做姐姐的说你,你看你这是何苦。”

    其时这段时间,慈禧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每次听政,都是勉力支持。

    从光绪四年冬开始,慈禧处理政务越发的勤勉,到光绪五年,更是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这中间,小皇帝载湉曾多次劝说‘亲爸爸’注意身体,慈禧都以‘国事为重’,不予理睬。甚至在慈安太后劝说时,反以为慈安是想要分自己权利,竟然和慈安争吵起来。于是慈安便也不再过问。但此时看慈禧又一次躺在床上,自然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慈禧在床上勉力笑笑,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要等好时,却不知什么时候,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只是让姐姐担心了,到叫妹妹心中不忍。”

    “你看你,都这时候了,还是这么好强。太医用的什么药?”

    慈禧道:“哼哼,还不是和往常一样。”

    慈禧早年就有痛经、带下等症。咸丰年间,曾服用“调经丸”。而且慈禧喜食京鸭等油荤之品,因此多年患有脾胃病。光绪四年之后,慈禧“神虚未易安眠”的症状更加严重,再加上她本就醉心权利,此时处理政务更是每每都到三更天。

    到光绪五年,开始出现突然昏迷等现象。多次请太医查看,都是认为是‘骨蒸’之症,用了药后,初时倒也见效,但是后期病情反复,药效也越来越不明显。但太医也确实查不出其他的病,也只能还是当‘骨蒸’来用药。

    “这些个庸医,都该砍了他们的头,没一个用心的。妹妹这病让他们治了两年了,反而越来越重。依我看,不如传旨天下,广招名医。我就不信,泱泱大清,就没有一两个神医?”

    之前慈禧的病情一直是太医院医治,但现在看来必须要另找它方了。传旨天下求医问药为自己诊病,慈禧自然不会反对:“这几日妹妹不能上朝,要辛苦姐姐了,政事处理,全凭姐姐决断便好。”

    慈安拍拍慈禧的手,说道:“妹妹且安心休息。姐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根本不喜这些,还盼着你赶快好起来,这担子,还得你来挑。”

    慈禧微笑不语,两人又聊了些其他,慈安便嘱咐慈禧好好休息,便带着载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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