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漠宸木枝微微用力,枝尖尖触到的软意,仿佛透过了木枝,传递到他的指尖。

    青鸢吃痛了,这又不是豆腐,当然会痛!她万没想到君漠宸真的不会怜香惜玉!她一声细细尖叫,打开了木枝,在心口上连连揉着,水眸忿忿然地抬起,不甘心地看向他。

    “宸王,你怎么能对女人这样?”

    “怎么样?”君漠宸冷漠的视线收回去,继续以枝代剑,横扫千军洽。

    “小女有事想请教宸王。”青鸢忍气,陪着笑脸冲他竖起一指,“一会儿就好了,宸王累了,歇会儿。”

    他一记冷漠眼神扫来,薄唇噙一弯嘲讽的笑,慢悠悠回她二字,“不累。”

    青鸢心堵,也折了一根树枝去一边耍,他往哪边走,她就往哪边走。她会跳舞,腰肢柔软,而且学东西出奇的快,他打一遍,她就记住了三成,他打两遍,她就记住了一半,他再打一遍,青鸢就能跟上他的脚步了。虽说没力量,但就这样耍动,就是一支赏心悦目的剑舞。

    他动作刚猛,她姿态柔美,一进一退间,配合很是默契钤。

    突然,君漠宸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她。

    “怎么了?我妨碍到您了?那我过去一点,您继续。”她眨眨眼睛,抬袖抹汗,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的眼底,荡起层层明媚的波。

    每次看到她,她都是这副天下无难事的模样,笑嘻嘻的,让人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有些什么快活的事——除了昨晚她那声“好累”。君漠宸垂手站了会儿,把树枝一丢,去潭边洗脸。

    哗啦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他抬眼看,她也在掬水洗脸,一下又一下地往脸上浇水花。

    见他抬头,她赶紧笑着说:“王爷,小女想请教你一件事……”

    君漠宸拧眉,起身就往林子里走。

    “喂,王爷是去打野鸡吗?我帮王爷拎着啊。”青鸢拎着树枝就追。

    今天就算是低三下四去讨好他,也要找他问到退兵之计,她的琴棋书画救不了卫长风,而他的排兵布阵却能解燃眉之急。

    林中小雀被二人的脚步声惊动,扑嗖嗖飞起,摇落满林落花。林风阴凉,青鸢又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终于放慢了脚步,扭头看向了青鸢。

    青鸢一溜小跑过去,捧着心口喘了会儿,才忍着胸腔里渐厉害的裂痛,轻声说:“宸王,小女,想……请教兵法上的……事……”

    他眼底隐隐的笑意消失了,眸光凉凉扫过她覆满香汗的脸,抬步就走。步子那么大,没一会儿就把青鸢丢开老远,根本无法追上他。

    “君漠宸,听我说话你耳朵又不会痛,你得意个什么劲。”她恼火地剁脚,挥起了树枝往藤蔓上打。

    树下长着五彩斑斓的蘑菇,这些都有毒的。大自然里,越艳丽的东西,有毒的可能性越大,并且毒至骨子里。青鸢拔了一朵蘑菇,在手里轻轻地抛,认真琢磨着卫长风的事。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但对方是什么来头,朝中根本无人知晓,所以个个推脱,不敢应战。卫长风临危领命,步步危机。他一入朝便官拜大将军,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若这战败了,看热闹、说风凉话事小,就怕有人落井下石啊。擒贼先擒王,若能拿住对方的头领,一切迎刃而解。

    她看脚边的野菜,心生一计,唤了小珍珠过来,把野菜绑于它的羽下,一番叮嘱,让它去找卫长风。带兵打仗她不行,但是哄人上当,她还算行。

    看着小珍珠飞上碧空,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此计可行,卫长风成功脱困,早早凯旋。

    面瘫君哪,我的四哥又要打胜仗了,你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吧!她丢了木枝,慢步往回走。一只黑色的鹰落在枝头,锐利凶狠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停了一下,又展翅往前飞去。

    青鸢微愣,这鹰,这鹰不是给她送豹奶的那只吗?而且这鹰羽就是君鸿镇最讨厌的那种!

    她略一犹豫,快步跟了过去。

    不时有小鸟从前方慌慌地飞过来,都是被那只鹰吓的,越往前,惊飞的鸟越多,说明离那只鹰就在不过处。

    心跳越来越快,有一种秘密即将揭开的激动和兴奋,在她身子里疯狂地奔跑。她灵活地从大树后面绕着走,最后躲在一株几人抱的古树后,竖着耳朵听前方的动静。

    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一点光也透不下来,眼前暗幽幽一片巴掌大小的空地,君漠宸就站在那里,黑鹰在他的掌心,他从鹰粗壮的脚上取下了密信,徐徐展开,慢慢看。

    青鸢盯着他的侧影,各种离奇的猜测都涌了出来。面瘫君可能与大元城有勾结,所以两次故意败给焱殇!焱殇被俘之后,他怕败露行径,这才亲手射杀了焱殇。他是一个两面派,大jian人,甚至包藏祸心,想篡夺帝位。

    身在高位,却把情绪掩藏得滴水不露,只能说明他皮厚!厚过城墙,能把他一切的真实都藏起来。

    “出来吧。”他抛掉鹰,冷冷地说。

    青鸢愣一下,绕了出去。

    发现他的秘密,被他杀人灭口怎么办?背上微微沁出冷汗,故作镇定地看着他,笑嘻嘻地问:“宸王,这是你养的鹰呀?”

    君漠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薄唇紧抿,缓步走向了她。

    青鸢连退几步,手碰到了身后的大树,无法再退。

    他轻吸气,一掌包住了她的小脸,淡淡地说:“怎么,本王不能养鹰?”

    “可以,宸王不仅能养鹰,养老虎也行啊。”青鸢唇角弯弯,高抬下颌,不肯露出怯态。

    “本王与焱殇是旧识,很欣赏他,原本约定光明正大一战,但被小人……”他顿了顿,收回了手,语气冷硬起来,“被小人暗算,才一败涂地。”

    “但他本来就是你的敌人,太子救你,助你,你不能反咬一口呀。”

    青鸢咬了咬唇,她明白,他嘴里这小人说的是卫长风。兵不厌诈,是焱殇自己轻敌,怨不得别人。

    “他死前求本王照顾你,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何要救你?喜欢你?自作多情者比比皆是,唯你顾倾华,天下无双。”

    君漠宸淡淡扫她一眼,抬步往回走。

    青鸢愣住,她自作多情,难道真是焱殇求他这样做吗?青鸢不信,这怎么可能?就算焱殇拜托他,他也没必要真的去做。

    “敌人怎么可能拜托敌人……”

    “那又如何?这世上,唯有敌人才会最了解你。唯有敌人,才会在某些时候,给你最大的仁慈。”

    他脚步不停,踩断地上断枝败叶,发出嘎嘎的声音。

    青鸢反驳不了,仔细想,好像有道理。他的声音又从前面飘来,如林间清风,让人清醒。

    “世间事很公平,你走过的一山一水,都得让你用一朝一夕来偿还。”

    青鸢心里似有烟火轰然炸开,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这些话被面瘫君说得如此美。他怎么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呢?感性到让她每根细微的血管都因为他而激动饱胀起来。

    他欠了焱殇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二度故意败给他,还要照顾敌人喜欢的女子。

    一路闷闷不乐,想忘掉的男人又回到她的脑海里,那双乌瞳不时闪出来,他唇角噙笑时的那股子狂傲,没人能比得上。

    君漠宸突然停了下来,青鸢顺着他的视线看,只见一只野鸡正从草丛里钻出来,他手起手落,一根断枝飞去,直透野鸡的喉管。那可怜的家伙扑腾了几下翅膀,一头栽在地上。

    呵,他这是示威啊,在他面前,她比这野鸡强不了多少。

    “你不是要给本王拎野鸡吗?”他微微侧头,淡漠地说。

    青鸢看他一眼,走过去,蹲下去朝那家伙看了半天,闷闷地说:“埋了它吧。”

    “弱肉强食,你还同情它?昨日你不是吃得挺欢快。”他走过来,用木枝挑起野鸡,漠然道:“对不应该同情的人轻视同情,是愚蠢。”

    “你这是提醒你自己吧,我不要你同情我。”青鸢突然生气了,阴阳怪气,脑袋被鹰啄了。

    她跺跺脚,拎着裙摆往前冲,再不想理他了!

    君漠宸面无表情,捡起了野鸡,就地处理好,去山泉边洗了,用叶片一包,埋进土中,用石头在上面搭起简易灶,点燃了枯枝。

    火星子从石头灶下崩出来,淡淡的烟缭绕不歇。

    他坐在树桩上,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又慢吞吞地摸回来了。用帕子兜着新采的蘑菇。她看他一眼,去山泉边洗净,摘了叶片托着,放到石头上烤。

    青鸢肚子饿,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偶尔有伯劳鸟过来,围着青鸢打招呼。突然,他一手捉住了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放到了他的腿上。

    “干什么?”她吓了一跳,惶惶然地看他。

    他眸子轻垂,手指从她的小腿上滑过,昨天被药汁烫伤的地方一片水泡,她自己随便弄了些草药擦在上面,没什么效果。

    “忍忍……”他沉声道。

    青鸢来不及反抗,他已飞快地取下她耳上的银耳坠,滚烫的指肚子捏过她的耳垂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小脸迅速红了。

    他看她一眼,又垂下眸子,扳直了银勾,往她腿上的水泡上刺去。

    “啊……”青鸢痛得几抖,赶紧往回抽腿。

    “忍忍……”他还是两个字,手掌用力固定住她的腿,直到她不挣扎了,才缓声说:“不放出水,会烂掉。”

    青鸢不动了。她惆怅地看着他,忍不住苦笑。君漠宸为了敌人,还真是豁出去了啊,肯如此照顾敌人的女人。救人,挑水泡,爬上榻,要不要如此卖命呢?

    “焱殇……”她轻唤了一声。

    他眉头皱了皱,抬眼看向她,眸子里有奇异的光华一闪而过。

    青鸢正看小腿,没发现他这一记复杂的眼神,继续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托你做这样的事?你不怕我把这些也记下来吗?”

    “悉听尊便。”他挑完最后一个水泡,放开了她的腿,淡然说:“自己去泉边洗干净。”

    青鸢勾下头看小腿,红红肿肿,煞是可怜,于是委屈地嘟嘴,小声说:“会留疤的吧。”

    “留就留,留疤和留腿,你分不清哪个重要吗?”他看她一眼,拾一根树枝去翻烤鸡。

    他说这话,好像是以为青鸢埋怨他。青鸢没解释,单脚跳着,去山泉边洗干净伤口,又在旁边找草药。

    “我有药。”他说着,把一只药瓶丢向她。

    青鸢捡起小药瓶,看他一眼,轻声说:“宸王,那天的豹奶,真是你给我的吧?”

    君漠宸沉默了良久,嗯了一声。

    “宸王,焱殇有没有留点安家费给我?大元城那么大,黄金白银一定有很多。”青鸢又跳回去,蹲到他身边问他。

    “你就不能正经些?”君漠宸眉头皱成川字。

    青鸢哈哈地笑,白嫩嫩的食指指他,“我原本挺正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我就正经不起来,你这样子太好笑了,脸永远板着,我就想看看你不板着脸是什么样子。”

    话音落,她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君漠宸的俊脸又微微扭曲了。

    “对不住,我太诚实了。”青鸢掩着嘴跳开,又补了一句,“诚实是美德。”

    “你太美了你!”君漠宸这话近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青鸢讪笑,弯下腰,高翘着俏臀儿,用木枝翻她的蘑菇。

    君漠宸看着她晃来晃去,呼吸渐紧,猛地站起来,又缓缓地坐下去。

    青鸢的蘑菇已经烤好了,她想了想,给他留了三四个大的,捧着她的二十多个小的,单脚跳着走了。

    “宸王,我多仗义,给你留大的,我吃小的。我们扯平了,我不欠你的。你今日对我说的一切,我将如实记录,交给陛下。”

    君漠宸的脸色渐渐涨红,又渐渐铁青,牙关一咬,嘎嘣的响。

    当晚,她在纸上写:“今日辰时,宸王舞剑二十遍,力大无穷。未时,宸王杀野鸡一只,极为残忍。申时,宸王面部失控,抽筋至深夜。亥时,宸王想偷看记录,被小女拦下。”

    来取记录的太监深深地看了一眼铁青着脸、坐于一边的君漠宸,憋得脸通红。

    “你真写了?”君漠宸看着太监走远,冷冷地盯着青鸢。

    “真的,”青鸢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宸王切记,这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与卫长风,一为女子,一为小人。君漠宸脸色又难看了,青鸢如此袒护卫长风,连他说一句小人,她都要报复回来,这感情还真是深厚。

    青鸢其实并不能肯定他今日话中的真假,但君漠宸今日那些话真是戳中了她的心,以至于她看他的时候,面瘫也顺眼了许多。

    她不想这样!她不应该欣赏他这样的男人,无情、冷酷,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偏又温柔、智慧,胸藏大海。

    君漠宸对青鸢,有致命的诱huo力!而这恰恰是青鸢害怕的,对不应该动心的人动心。装疯卖傻,故作无情,是青鸢最擅长的自我保护方式,她把自己装在厚厚的壳里,小心翼翼地和这些手中握有生杀大权的男人们周|旋。

    谁知道,今日欢喜,明日会不是黄粱一梦呢?青鸢能在生活里冒险,却不肯在感情里冒险,代价太大,心会痛,人会伤,未来会渺茫。

    她趴在木凳上,歪着脑袋看窗子外的星月,月光如水,笼在她莹白的小脸上,淡淡地蒙着一层愁。

    他在榻上翻身,竹榻咯吱地响。

    青鸢转过头看他,和他黑亮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想露一个挑衅讽刺的笑给他,却没能做到,呆傻傻地和他对望着。

    原本微凉的空气陡然变得有些微妙,他的呼吸随风灌入耳中,低沉、稳健,和他每时每刻表现出来的气质一样。

    “食心妖。”他突然唤她。

    “嗯?”她轻轻应声。

    “你恨焱殇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地问。

    “说实话……”她想了会儿,僵着脖子说:“挺快活的……”

    她听到,他的呼吸猛地急了一下。

    哈,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让他变脸的机会,不是总嘲讽她水性扬花吗?让你嘲讽个够。她惆怅的心情因为他的愤怒变得好多了,手头在长凳上抓了抓,轻声说:“王爷,别又让我梦游到你榻上去,你看看外面,好多人监视我们呢。”

    原来,她发现了!

    君漠宸用力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分界线————————————

    君鸿镇正与君耀然下棋,秦兰在一边绣花,颇有一番夫慈子孝的和美之景。但是,青鸢的记录递到君鸿镇手中时,他捋捋须,大笑起来,眉眼中那种从心底里漫延出来的喜悦,让秦兰的脸色完全变了。

    “这丫头,真是有趣。”君鸿镇把纸给君耀然看,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

    “父皇,太子哥哥很喜欢她,父皇想要什么美人没有,何必要太子哥哥看中的呢?臣民知道了,会笑话我们君家,父子同争一女。”君耀然提醒道。

    君鸿镇还是笑,不发一语地把纸叠好,收入怀中,继续下棋。皇位是他的,他愿意给谁,什么时候给,都还是一个疑问,太子不好,他就换掉太子,皇后太过份,他就换掉皇后。但对君耀然这个儿子,他是从心底里喜欢,所以可以容忍他一切的言行。

    “父皇,明天佛法大会,就赦免皇叔和倾华姑娘的罪过吧,轮回崖里太冷,而且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君耀然又劝。

    君鸿镇抬了抬眼皮子,不可置否地一哂。

    “父皇……”

    “断。”君鸿镇二指落下,黑棋堵住了君耀然最后一步棋,笑着说:“下棋就下棋,你看看,输了吧。”

    “我本来就下不过父皇,在这世间,只有十九皇叔能下过,也敢下过父皇,十九皇叔是君子,耿直之人,从来不做那些奉迎媚上之事,满朝文武,独他能如此清明廉洁。”君耀然收好棋子,继续劝说。

    “你这孩子……”君鸿镇指了指他,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好吧,看你也说得口干舌燥,朕就允了。”

    君耀然一乐,跳起来就给他行礼,“父皇英明。”

    “你啊,全心为别人,也不知道别人记不记得你的好。”君鸿镇宠溺地拍拍他的肩,低声说:“以后多长个心眼,别这么老实。”

    “儿臣谨记。”君耀然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秦兰向权瑛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慢步往外走去。

    “上官薇现在人到了哪里?”她扭头看看殿中情形,小声问。

    “快到凉州了。”权瑛轻声说。

    “尽快赶到,思莹说,这倾华可能有假,一定要弄个一清二楚,若此事为真,我看她如何活过这一关。”秦兰冷笑,指甲深陷入掌心肉中。

    “但陛下也有可能心一横,把她收入后宫。”权瑛又提醒道。

    站在一边的小太监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二人一眼,又垂下眼睛。

    【明天一万字,滋,我的爪子要为你们这些小妖精们敲断了,热吻来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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