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芳进到昭阳宫那一刻,他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

    此时太后早已遣散了众妃,偌大的正殿只有太后,皇帝与皇后,两侧是屏息宁神的宫人。他们没有被挥退,这便足已表白皇家的态度,势必追查到底,没有半点息事宁人的架式。

    顾宜芳才从万钟回报的消息中回神,本来他虽不喜皇后,但一直很尊重她,可现在他却连看她一眼都觉厌烦。

    他不在乎皇后知不知道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满脑子都是被朱维中玩弄在股掌之中的羞辱感。

    朱维中在永徽帝时不过是个六品的侍读,曾予皇子讲习功课,便是在朱氏里也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仁宣帝登基后拔擢其为内阁学士,后来当时当时的内阁首辅暗中与废太子交往甚密,为先帝不喜,贬其外放为靖川知府远离京师,这才升朱维中为内阁首辅,并兼任吏部尚书,可谓青睐有加。

    谁知这朱维中不仅不念知遇之恩,反而做那忘恩负义之辈,胆敢欺君罔上,拿个妾出的庶女来糊弄天家,他真当别人都是傻子,活该被他骗一辈子?

    皇帝瞬间发出的那种寒意还是被太后和皇后察觉,只不过她们都以为是魇胜之术的关系,身在皇家她们也是极之厌恶此事。

    “皇上不必动气,该查查,该办办,哀家就不信还能让那帮居心叵测的乱了纲常。”张伏慧冷声道。

    朱德音一听这话,心头一口老血好悬没就势喷她一脸。赶情不是太后自己让人用魇胜之术对付,是她这个不受待见的皇后,居然腆着脸一副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弄死那帮下作小人的表情!

    太后要不要当着她的面就表现的这么无谓?

    她心口绞痛,都说皇家是吃人的地方,太后和皇帝这俩货就是那带把最大的砍刀,连人带骨剁的人只剩一堆渣渣。

    太后知道她可能中了魇胜之术,倒是把和尚道士都给带了过来。好歹虚情假意地问了一句她有没有觉得身体不妥之处。谁知皇帝姗姗而来,连太后那虚情假意也懒得做,干脆一个眼神都没递过来。

    朱德音自认与皇帝感情不深,但打从嫁给他起。她就一直竭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份,做了皇后仍是平稳后\宫,管理宫务,从不做争风吃醋之事。他们之间相敬如宾,这是她理想中的模式。

    朱德音眼里的顾宜芳,外表温润,内里强势,他出生便是太子妃嫡出,一路顺风顺水,若非太子妃难孕将袁良娣的儿子抱到身边养了两年。导致后来朝中有人以此做为废太子顾宜荣过继中宫嫡子的名份,拦了顾宜芳一道,他几乎是波澜不惊就坐上皇位。

    素来顾宜芳是极重体统的,嫡庶分的极清。

    皇后永远不同于妃嫔,她是站在他身边的人。所以她一向不管他宠什么人。怎么宠,只要她知道她的位置稳如磐石。

    可这样的模式,一点一点的被谢氏那小贱人打破。不声不响地就把皇帝迷的团团转,平日的规矩体统早不知扔到哪里。她从不知道,顾宜芳那些一个风情多情的皇帝居然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证实这种说法,还是有了真凭实据再说不迟。”顾宜芳淡淡地道,垂下的长而卷的睫毛掩住了一划而过的躁郁。

    张伏慧点点头。忽道:“宫里最近不太平,不是宁安宫出事,就是昭阳宫,再有个……若不是佛道两家不约而同都是这样的说法,哀家也不至于这么紧张。魇胜之术历朝历代都是禁术,却不知什么人又扯出这种阴狠手段。”

    昭阳宫闹鬼一事。皇后虽然极力瞒下,却怎么瞒得住太后和皇帝的耳目,只是皇帝知道始作俑者是那被大长公主的面首陈会所杀的毒医,太后毫不知道,这前后一联想就给拧到一块儿。只当皇后吓晕也是中了魇胜的关系。

    历来中元节祭礼都是皇后主持大局,太后虽前前后后布置的七七八八,却也不愿专权让朝臣位看笑话,心里不愿却仍做出姿态让出了权柄。

    皇后推让一番的表面功夫也不敢做,像是生怕太后反悔夺\权似的,太后当时心里就恼了。若不是皇后没脑子对谢氏下手,捅了皇帝的心肝肺,也至于连一向站在皇后身后的皇帝也恼了,想她吃些教训,可他们都忘了中元节一事,这惩治才刚过半便草草结束。

    朱维中在前朝和自家儿子对呛,太后在后\宫自然就更看不上朱维中的亲闺女,几乎快撕破了脸。

    即便是这样,她也容不得有人用魇胜术对付皇后。

    能使用这种巫术的,既对付得了皇后,自然也就能对皇帝和太后出手,这个想法稍稍在心里冒头,她就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后怕。

    甚至她宁愿这是后\宫争宠的招术,图谋后位才做出这等事,否则……

    殿里时不时就陷入一片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尚方监一瘦高的年轻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殿回事,双手捧着红布盖着的托盘。他面色青白,神色甚为慌张:“禀皇上,”他的声音几乎拧跑了调,“和尚道士已经找到了人偶的藏处,是在……是在宁安宫。”

    话音才落,便听皇帝一声冷笑。

    太后也惊呆了。

    皇后腾地站起身,脸色惨白,恨声道:“谢氏那贱婢!”

    “皇后,慎言。”这是顾宜芳进了昭阳宫和皇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淡淡地道:“宁安宫一共住着四个妃嫔,近百个宫女太监每日近近出出,单凭几个和尚道士的话就出口伤人,朱家就是这么教育子女的?”

    顾宜芳从未对皇后说过甜言蜜语,可敬她是正妻,从来礼遇有加,他和其他妃嫔,包括心心念念的谢玖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半点儿不顺心都得让对方也尝尝。但对皇后往往是话到嘴边留半句,只怕一不留神就扫了她的脸面。

    这般打皇后脸面的话,哪里从皇帝嘴里蹦出来过?

    一时间,不只皇后,连太后也凌乱了。

    姑且不论这是真是假,谢玖有宠,想更进一步还算有理由,那些个妃嫔虽和惠妃住在一个宫里,见着皇帝的面都有限,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活腻了,想拿一大家子人陪葬,敢在宫里搞这套阴皇后?

    “陛下……”朱德音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身形一晃,被旁边的宁兰连忙扶住。

    她面色惨白,双眸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这个时候陛下还要包庇谢氏?”

    张伏慧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惠妃宠冠后\宫,将她那宝贝儿子迷的七荤八素的,视宫中其他女人如无物,这都是事实。

    如果谢玖有了身孕,或者生上了皇子,有了依傍之后来这么一招,或许情有可原,她才复宠没多久,前阵子又是生又是死的,气不定还喘没喘匀,一招接一接,接招的不嫌烦,出招她也不嫌累吗?

    皇帝虽喜爱谢玖,可也不是失了神智不会思考,既是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她眼瞅着皇帝进昭阳宫就没正眼看皇后一眼,这时好容易说句话了又是挟枪带棒。知道的是皇后是身受魇胜之术的受害者,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背后黑手,在这儿公审呢。

    以往张伏慧与皇后对上,皇帝明里暗里都是向着皇后,张伏慧几时看过皇帝这么说话,一时间心绪复杂,甜一会儿酸一会儿,自然没心思替皇后讲话。

    “皇上说的甚是有理,不过是找到了这腌臜物,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定是惠妃的手笔,当着这么多宫人,皇后还是小心为上,别落了话柄。”张伏慧扫了眼太监前面那红布盖着的托盘,有心想打开看看,心底到底忌讳,嫌恶地将视线移了开来。

    宫人默默无语两眼泪,他们也不想参与皇室秘闻,太后她老人家能不提他们吗?

    朱德音心血起伏,突地捂住嘴,生生咽下喉咙一股腥甜气。

    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宁兰的手腕,这一刻,也只有宁兰知道皇后的心里有多恨,皇后这只会摔东西的手几乎将她的腕骨捏碎。

    “臣妾连命保不保得住都不晓得,也想不到落人话柄这种细枝末节了。”她冷冷地道。

    张伏慧惊讶地挑眉,这个一向只敢在背后使坏,当面教子孝孙的皇后是让皇帝给刺激大发了,还是真给吓着了,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么硬气的话了?

    “生死是小,失节为大,皇后一向注重名声,哀家是好意提点你一句,听不听的,就在你了。”

    若论口舌上争个胜负,皇后哪里是太后的对手,三两句就直接干灭。太后看也不看皇后一眼,转脸看向皇帝:“皇上以为,该当如何?”

    顾宜芳起身,走到红布托盘前站定,冷冷地道:“将宁安宫里面的人全都关起来,交由尚方监提审。至于那些道士和尚,除了领头的,都押到拱卫司调查清楚身份有无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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