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高调住进含章殿,一住就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她俨然在了传说中的人物。被她推下湖里的柳妃卷进弑君案,软禁承欢殿;她安插进耳目的嘉芳仪处搜出相思子,软禁长秋宫。无论是与她作对的,还是与她争宠的,都没有好果子。唯有这个所有事件中搅和个遍的瑾芳仪,反而毫发无损,盛宠依旧。

    宁安宫上下被尚方监的人盘查了一夜,第二天便陆续放了回来。

    然后,花真便代替安春随侍左右,安春不可避免地也被盘问了一番。

    花真自来熟,嘴巴又甜,时不时地又爱犯二,看起来没什么机心,来来去去便和含章殿几个宫女混的熟了。进出含章殿也不比安春的拘谨,简直像在自家宫里一样自在。

    在花真说起宫人口中妖魔化的瑾芳仪时,义愤填膺,口沫横飞,额间青筋隐隐就要蹦出来。

    她家娘娘偶尔是不太注重仪容,神经兮兮,举止全无大家闺秀风范,完全不符合宠妃貌美妖娆、仪态万千的固有印象。但是旁的事她是不知,柳妃那事分明是柳妃劫持了瑾芳仪,还要杀了瑾芳仪,连皇帝拍板的事那些宫妃都敢视若无睹,两张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满嘴喷粪,乱诬她家娘娘,她想想都觉得气不过。

    即便争宠也要有个度,好歹尊重下客观事实。

    在事实之上润色加工还可以勉强接受,但像这样颠倒黑白,胡编乱造,她表示强烈抗议和谴责!

    相对花真的激动,传说中的妖姬谢玖反而事不关己,听的津津有味。

    凡事一体两面,现在看来她的名声是污了,没干什么坏事,就已经立为了反面教材。但另一方面,她没对妃嫔出手,没对宫人立威,形象就已经拔高到不可盲目抵抗、霸气侧漏的强势宠妃,还什么也没做,就已经与正宫皇后、怀有皇嗣的秦妃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可以说是有得有失吗?

    至于皇帝怎么想的,他自己大概还摸不透的时候,她便已经看穿了他的底牌。

    她不管含章殿外有多少守卫,她现在的状况和软禁有什么差别,她只知道她还安然无恙地住在含章殿——皇帝的寝宫里。如果她在皇帝心里没有一定的份量,估计早被踢出去,回宁安宫押起来了。

    毕竟皇帝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臭脾气,绝不会委屈自己,让看着就碍眼的女人在他宫里眼前的晃悠。

    傍晚开始沥沥下起了小雨,天色渐暗,含章殿已经燃起了宫灯,殿内亮如白昼。

    万幸花真离她有三尺远的距离,否则一桌子的晚膳势必遭殃,全部淹在她那滔滔不绝,连绵不断的口水之下。

    “所以你在烧香的时候,狠狠地诅咒人家嘴里生疮,脚下流脓?”谢玖慢条斯理地挟了块蜜丝山药放进口里。

    御膳房的这盘蜜丝山药深得她心,自第一次上了这菜,她上顿下顿已经一连吃了两天半。

    花真顿时愣住,宫里严禁烧纸烧香,每次她都是躲起来偷偷摸摸地背着人,即便是相交甚好的安春,也只是知道,从来也不多问一声。整日关在卧室的瑾芳仪如何得知,她不敢深想。

    只要和瑾芳仪有关的各种奇怪事,她只要一想,心肝脾肺肾就一起疼。

    谢玖眼看着花真一张俏丽的脸蛋开始皱巴,忍不住笑道:“你胆子小,却总是做些不着调的事。现在,是不是只要有个三两天不烧香,就梦见个宫妃模样的女人要你烧香给她?”

    花真脸色煞白,站着的两条腿直打哆嗦。

    就当那是场梦不好吗……

    “奴婢……可是说梦话……让瑾芳仪听到了?”

    “你当我晚上给你值夜,听你墙角?”谢玖没理她的自欺欺人,“你不用怕,那是我们宫里的洛妃,就是喜欢你的香,倒不会害你。只你以后可长点儿心吧,别招惹些惹不得的东西。”

    听到‘我们宫里’这四个字,花真双腿一软,当场就跪了。双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望向谢玖:

    “娘娘,是奴婢说错什么话,还是做错什么事,惹您生气吗?您尽管打奴婢骂奴婢都成,可不带您这么吓的,奴婢胆小,七岁时走了夜路还尿g呢,奴婢长这么大不容易……”

    谢玖一口饭呛到嗓子眼,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好在含章殿规矩大,也明白瑾芳仪的习惯不喜欢生人服侍,发生天大的事没有吩咐,都不会擅自到瑾芳仪面前,所以这丢脸的一幕也只有花真亲眼目睹。

    花真受到惊吓,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就眼睁睁看着谢玖咳的满面通红。后来大概是咳的久了,她终于回过神来,哆哆嗦嗦上前递了杯水。

    微热的水顺着喉咙缓缓咽下,谢玖才觉得好些,抬眼见花真泪珠还黏在睫毛没擦干净,想起那句七岁还什么什么忍俊不禁,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活了两世,没想到第一次让她笑的如此不顾形象的,竟然是因为花真。

    皇帝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谢玖笑不可遏的拍着桌子,肆意张扬。柔和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明媚的亮光,整张脸都耀眼起来。

    宫里的女子讲究笑不露齿,凡事不可太过,连情绪都被谨小慎微地控制。一向被说不修仪容的谢玖,他也是第一次见她这般肆无忌惮的笑,他毫不怀疑这一刻,她是真的开心。

    几天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忽地一阵风似的,吹散的七七八八。

    “陛下,回来了怎么没人通报?”谢玖笑到一半才发现不知何时进来的景元帝,收敛了几分笑意,起身缓步过去轻施一礼,便勾起了皇帝的胳膊,满目关切地道:“这个时辰,陛下可用了晚膳?”

    顾宜芳眼下微青,面容疲惫,偏一双眼睛灼灼放光,显得意气风发。

    见皇帝没有反驳,谢玖吩咐花真:“叫人过来填一副碗筷,陛下也要用膳。”

    花真被谢玖自作主张让皇帝用膳吓了一跳,见皇帝虽面无表情,但也看不出生气的迹象,这才一躬身出去。

    “什么事令爱妃这么开心?”顾宜芳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和宫人回禀的一样,该吃吃该睡睡,面色红润,丝毫没因外面突然增加的御林军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连宁安宫被尚方监调查他也没有瞒着她,但她无动于衷,连试图求见他的意向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说她政治嗅觉迟钝的好,还是过于自信她在他心里地位的好。

    当事人这几天住着他的寝宫,吃着他的御膳,睡着他的龙榻,红光满面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反而是他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一堆烂事在脑子里转悠。

    谢玖敛下的嘴角又翘了起来,“我逗着花真玩儿呢。这丫头平白长了一副伶俐样儿,就说些傻话,做些傻事,惹的人哭笑不得。”说着,倒了盏热茶放到皇帝面前。

    顾宜芳挑眉道:“就是那个将柳氏撞进湖里的宫女?如此看来,傻便傻了,倒还算忠心护主。”

    “我也是这样想。”谢玖笑。

    如今她这条命便是花真救的,旁的人不拿她的命当回事,她自己可宝贝着呢。花真被尚方监放回来的当日,她便赏了一袋子金瓜子,花真喜的手舞足蹈,据说一夜笑醒了六七次,隔天就给老家写了信,让他们进京来取金子回家买地。

    谢玖重赏花真,自然瞒不住皇帝。

    “朕瞧着你对花真和安春两个十分亲近,”顾宜芳星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玖,目光晦涩不明。

    “这两个固然在你有难处时没离开,却不过是宫规所限,她们的本分而已。怎么不想着调用你谢家自己人,便省了许多猜疑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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