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考验

    谢琰和宋珺对峙,其他人也不好随便说话。【小说文学网】宋庄的心直往下沉,刘牢之和王谧更是尴尬。客厅内的空气一时凝固了。

    “道坚,稚远,这就是你们口里的好汉宋珺?怎么如此不懂礼数?我还是冰儿的从父吧。”

    谢琰终于顶不住了,转而责怪两个媒人。

    刘牢之连忙道:“望蔡公息怒,宋珺年轻不懂事,请您恕罪!珺儿,还不快快拜见望蔡公!”

    宋珺心道,是我不懂礼数吗?我一进来你就这样傲慢地瞪着我,分明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还怎么行礼?不看在冰儿面子上,我还不来你这儿了。现在既然刘牢之开口,那就给你个面子。

    于是,他单腿跪下,抱拳见礼道:“望蔡公在上,末将参见!”

    谢琰似笑非笑,对王谧道:“稚远,你告诉他,这是何地?”

    王谧顿时领悟,对宋珺笑道:“仁宝,不该这么称呼吧!”

    的确,宋珺用的是军营的称呼幸亏宋珺问过父亲。

    那时候称呼老丈人为外舅,丈母娘为外姑。这谢琰是谢玄的堂弟,该称呼从外舅了。

    (注:岳父岳母的称呼是唐代开始的。但称呼外舅外姑实在拗口,况且还有些转弯的亲戚实在不好称呼。在下不胜其烦,想必您也别扭难当,以下还是僭越一下,请各位谅解!)

    宋珺恍然大悟,这谢琰原来是故作姿态考察自己啊。估计当时如果怂了,他当真会看自己不起。不过话说回来,这谢家大晋第一家族,谁会看上一个胆小懦弱的软骨虫呢?

    于是恭恭敬敬跪下大礼参拜:“侄婿拜见叔岳大人!”

    谢琰捻须大笑道:“嗯,不错!贤侄婿请起!”

    这一声贤侄婿,就等于已经通过了谢家的考察。

    刘牢之和王谧相视一笑。宋庄抹把冷汗,轻松地吁了一口气。

    客厅里的人轻松下来,屏风后面的人也松了口气。

    谢氏家族自谢安逝世后每况愈下,这日子过得就有几分艰难了。谢玄随后撒手西去,谢夫人王氏独立苦撑家庭。儿子谢瑍病体怏怏,而且谢瑍的四个儿子还需要照料;小儿子谢琼刚刚成年;谢冰颇有几分能耐却是女儿身还脾气急躁。

    幸好还有谢琰念及骨肉之情鼎力想帮,时不时过来嘘寒问暖,让谢夫人和子孙们不至于有无力之感。

    谢夫人疼爱地看看如释重负的女儿道:“冰儿,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以前你是死活不肯,怎么现今这般看重这小伙子?他也不像你说的弱不禁风呆板不堪啊?”

    谢冰脸一红,撒娇道:“娘啊,不提以前好不好?”

    这个问题,谢冰自己至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当然,就算是宋珺说出实话,谁会相信呢?

    一旁的谢道韫看着侄女这般神色,叹口气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冰儿,你可要看准了。不然,就要走大姑我的老路了。”

    谢道韫就是那个说下雪“未若风吹絮”的谢才女。她今年四十四岁,依然风华绝代。梳着飞天髻,大大的双环直立头上,两鬓余发下垂至肩,显得清丽洒脱,高贵典雅。

    她说这话也是有感而发。

    有一次回娘家,谢安见她不高兴,便问她:“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儿子,也有些才学,你怎么不中意他呢?”她回答说:“我们谢家,从老到少,个个都是杰出人才,俊雅不凡。可是我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像王凝之这样平庸的人啊。”想她家世如此耀眼,自己又才可比天,竟然嫁给这样一个窝囊之人,委屈之情难以言喻。当然王凝之也不能算是平庸者,虽然迂腐无比,却颇有才学,只是跟谢家子弟相比落了下乘。连谢玄也经常被她训斥,何况王凝之?这般境遇,也是谢道韫眼光太高所致。

    谢冰听父母谈过这件事,自然明白大姑话里所指。于是大胆道:“大姑,你看珺哥似姑父那般人吗?论文,出口成章;论武,现已天下闻名。我既然同意他上门,就认定他就是我的夫君。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谢道韫怜爱地摸摸谢冰的脸,既是伤感也有欣慰道:“冰儿,若非你们久在一起,焉能如此了解于他?大户人家,自古女儿不下绣楼不出闺房,你大姑我当时只闻你姑父之名,从未见过一面,只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谢冰深深理解大姑的苦楚,也为自己进军营而暗暗庆幸。

    谢夫人道:“冰儿,你从父既已允准,我也看这小伙子不错。真要感谢你父亲的眼光啊!既然如此,你就不要住军营了,还是回家,免得别人闲话好不?”

    谢冰坚决道:“那怎么行?娘,我已经是飞豹队员,怎能半途而废?回来住,那些飞豹弟兄才会笑话我意志不坚呢!大姑,你说是吧!”

    “是啊,弟妹,你就让她去吧。别让人家说我们女子不如男!”

    谢道韫叹口气,又向屏风外看去。

    客厅之内,言谈甚欢。

    谢琰兴致勃勃,听了刘牢之的介绍和宋珺的详细讲解,顿时也对特战队产生了浓厚兴趣。特别是马头山一战,更让他对宋珺刮目相看。他也是带兵之人,精通谋略,勇猛善哉。当年淝水一战,他也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斩杀多名前秦士卒。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苻坚百万之师尚不足挂齿,况无名小辈乎?他这般性情,直接导致他愈来愈傲视天下以至后来死于籍籍无名之辈。正所谓成也淝水败也淝水。

    他越看宋珺越喜欢,爱才之心油然而生。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一流,谈吐不俗,竟有玄哥当年之风。长此下去,成就必定非同凡响。不如考究一番,以观虚实。

    于是笑道:“仁宝大才,本公略有所闻。适才道坚和稚远也交口称赞,不知能否现场演示,让我等一饱眼福?”

    宋珺连忙谦虚道:“道坚将军和稚远兄抬爱,小子不胜惶恐。叔岳要看,自当献丑!就请叔岳和诸位到演武厅吧!”

    谢府演武厅十分宽敞,各种兵器齐全,想必是谢玄当年所用。只是经年不用,蒙尘积垢,有的竟已锈蚀。

    可叹一代名将,身后竟已凋零如斯。

    宋珺目光望住一把长枪。这枪丈八之长,枪头虎头形,虎口吞刃,白金打铸,枪身铁杆银白。最耀眼的是枪头枪身连接处的一绺红缨,熠熠醒目,一问才知是谢玄最爱的虎头亮银红缨枪。

    我国古典武艺体系形成了“大枪独尊”的传统,枪被尊为“长兵之祖”,吴殳在《手臂录》第一卷《枪王说》第一句开宗明义即说“语云:‘枪为诸艺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枪法是一切武艺的至高点。练习大枪主要依赖人体臂膀、腰膀和手掌、指抓力以及下盘腿部根基的稳固力。只有上下协调一致并结合枪法“三尖”“四平”“六合”的基本特点才能将枪法技术表现出来。没有下盘腿部根基的稳固力和手掌、指抓耐力功夫,想使好大枪是根本不可能的。

    宋珺紧紧腰带,抽出长枪,抱拳施礼后,枪身一抖就是一连串枪花,让人眼花缭乱。随后,人随枪至,枪随人转,只见枪形,不见人影。点、挑、扎、拦、拨、拿、缠、抽、压、劈、扫点点俱到,一气呵成。

    “好!”

    众人无不大声喝彩。就连不懂武艺的谢夫人谢道韫王谧等人,也是赞口不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将军的谢琰刘牢之更是眼睛放亮,惊叹不已。能把大枪耍到这种程度,非十年以上功力不行。可看看这小子,年仅二十,难道他十岁就开始练习了?

    宋珺虽然脸有些红,有些汗渍,却大气不喘,面光焕发,对众人施礼道:“献丑了。”

    谢冰取来脸巾旁若无人地给宋珺擦汗,那份温柔细腻,让熟悉她的人以为看花了眼。这还是那个蛮横霸道的谢家大小姐吗?

    终于意识到众人疑惑的目光,谢冰这才将脸巾交给宋珺,羞红着脸跑了。

    谢琰对宋珺再不疑惑,感叹道:“贤侄婿如此神勇,可与玄哥比肩。我做个主,就将此枪赠送于你,也好让玄哥精神发扬光大。”

    宋珺对这枪也是爱不释手,激动道:“多谢叔岳错爱,侄婿定不负谢帅和叔岳期望!”

    接着就是酒宴。那时候男女是不同席的,但谢家不管这个说法,而且今天情况特殊,谢夫人和谢道韫也露面了。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谢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和谢玄一起经历了不少风雨见识过不少世面,对于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却英武不凡一类的年青人却是见得不多。她多是听闻这小伙子以前是如何呆板不堪,后来又如何神勇多智。刚才又亲眼见到他彬彬有礼的举止以及精妙绝伦的枪法,更是喜不自胜。

    谢道韫不通武艺,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略通一二。她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女才子,名头不让后世的李清照。就她的立场,她更关注的是宋珺的文才。男人嘛,纯有武艺只能算是粗鄙武夫,只有和文采结合起来,才能算是翩翩儒将,就如她的弟弟谢玄。

    宋珺拜过岳母,又拜过大姑谢道韫,然后低头坐下。

    他生活在军营,对历史上的名将和经典战例知之甚多,谢道韫这个名字和她的轶事还是听谢冰介绍的。

    谢道韫见他有点拘谨,莞尔一笑道:“瑗度,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者有胆小之人吗?”

    谢琰和谢玄一样,极是敬畏这个姐姐,因为谢道韫的才学摆在那,而且辩论功夫更是已臻化境。跟她对阵,绝无胜算。这下听姐姐问话,忙欠身道:“如此之人,焉能胆小?”

    姐弟俩一问一答,宋珺哪能不知这是在说自己?又不好出言说明,只好低头不语。

    谢道韫本是有心让宋珺不要害怕,哪知道帮了倒忙,连忙道:“宋小郎既已成谢家女婿,当是自家人,况在座诸人,皆为至亲至近之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宋珺这才抬起头,望着谢道韫亲切随和的面庞,轻声道:“大姑教训得是,小子只是仰慕大姑才高八头,自己身为男儿自愧不如才不敢言语的。”

    谢道韫微微一笑道:“只闻宋小郎文采武功一流,没想到夸人的本事也是不凡。你既听我薄名,我就和你切磋一二,可好?”

    宋珺大窘道:“大姑羞煞小子了。小子这点墨水,怎敢跟大姑切磋?万万不敢啊!”

    众人除了王谧,也就知道宋珺武功非凡,还没见过他的文才。这世道士族极重清谈,没有两把刷子是进不了士族的圈子的。哪怕你是皇帝是重臣,同样会被排挤在外。

    谢琰笑道:“贤侄婿休要自谦,难得今日姐姐有雅兴,我等也是急不可耐,还请唱和几句。”

    尽管是一团和气,在屏风后面的谢冰仍然感觉场面上暗流涌动。如果珺哥应对诗句差得太远,岂不有伤体面?可是,自己待嫁之女,如何能阻止长辈们的考察之举呢?

    正在暗暗着急,忽然宋珺的声音传入耳际:“大姑既然有雅兴,小子自不量力,就请大姑赐教!”

    “好!现今国家纷乱,民族危亡,我大晋却无北伐之将。就请你以北伐为题,作诗一首如何?”

    这句话可让谢琰刘牢之脸上挂不住了。他们身为大晋将军,不能收复河山,驱除胡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宋珺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这现场赋诗可不是好玩的。还好肚子里有几首诗词,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能对上就阿弥陀佛了。

    他略一沉吟,脱口而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谢道韫凝神品味半晌,愣是半天没出声。

    众人也在细细品味,谢琰和刘牢之越品越是不对味,渐渐地红了脸低下了头。中原沦陷,国人屈辱,我们这些武人却苟且偷安,实在羞耻可耻。不肯过江东?这不是打我们脸吗?

    谢道韫看看谢琰和刘牢之,叹了口气道:“宋小郎才思敏捷,针砭时弊,字里行间激越澎湃,实在是上上之作啊!”

    她这么一评论,别人哪还有话可说。尤其是屏风后的谢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宋珺坐在那不动声色,他当然知道她会说是上上之作,因为这是李清照的诗。连这点都体会不出来,那她还是谢道韫吗?

    他这么一副平静的姿态,看在别人眼里就是淡定有底气的表现了。众人这才惊觉,原来宋珺不但武功行,连文才也非同一般啊!

    谢道韫看向宋珺的眼神愈发惊喜,真没想到这小伙子这般有才,文采武功一流的年青人,当真世间难寻。

    “这个话题甚是沉重,不如我们换个轻松的。现在是夏天,就以夏天为题吧。”

    宋珺心想,这个简单。于是信口吟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这诗极为朴实易懂,朗朗上口。就算是文盲,也能体会出诗人同情百姓苦难,鄙视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之人的内涵。

    宋珺一吟完,屋子里鸦雀无声。在座诸人,谁不是王孙公子之类?

    谢道韫苦笑道:“宋小郎,我原本有意考考你,没想到你倒回敬了我们。我服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如谢道韫这等文学大家,竟然被一个军营里的小青年折服,试问天底下,谁还有这等魅力?

    谢夫人又惊又喜,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有才华的女婿,差点被那疯丫头推出去了。这要是错过了,那还不后悔死?玄哥当年,的确有眼光啊!

    众人心态不一,但却有一个共同点:宋珺文武双全,人才难得。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姑爷此诗固然精妙,但小侄以为,还有地方需要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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