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腾宇心里何尝不是在叹气,他知道说这些话不但得罪了皇帝,更加会让某些人有攻击自己的机会,但是作为一名楚国的大臣,有些话明知道说出去要得罪很多人也必需说。这是他认为作为臣子必需有的操守。何况,北面边境的局势经此一战,前途早已变得难以预料。若是吐谷浑率军继续狂攻西域各国,那么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如果吐谷浑被白羊部族的惨败所激怒,挥军南下,那么最终遭殃的,仍然还是幽州百姓。

    想到这里,李圣杰正准备开口说话,却没想到站在身边的封向晨首先跳了出来。

    他朝着顺明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圣君,以邹大人之见,微臣实在是不敢苟同!”

    封向晨脸上摆出一幅严肃表情,心里不断构思词汇,他善于揣摩人的心思,自然知道顺明帝也在亟待杨天鸿发展壮大,进而成为楚国的最强大屏障。但是按照目前的态势,亟待归亟待,关键问题却在于杨天鸿这个人。封向晨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君有命而将必从。在他看来,手中只要是有了兵权的武将,就必定存在着可能叛乱的不稳定因素。自古以来类似的例子很多。现在最大的问题,只要稳住了杨天鸿,那么以后就有的是时间来设计剪除这个千载威胁。

    “臣以为,毅勇公在北方草原连连大捷,虽说陛下此前曾经有言在先,在对于戎狄军务方面,毅勇候可便宜行事。然而,咱们楚国历来遵循着“有功必赏”四个字。现在,毅勇候立下如此泼天的功劳,可是若论赏赐,就真的很是令人为难。”

    大殿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就连脸上全是亢奋激动之色的顺明帝,也慢慢走了椅子上坐下,陷入沉思。

    封向晨此人说话极具针对性,就连李圣杰也不得不感到佩服。表面上看,封向晨是站在了杨天鸿一边。可是只要有脑子的人稍微想想,都会明白刚才那些话明显是给杨天鸿戴上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什么叫做有功必赏?在这四个字的前提下,那就意味着楚国朝廷必须拿出足够的赏格来对应杨天鸿立下的绝世功劳。可是,杨天鸿已经是楚国骠骑将军,一等毅勇公爵,而且兼有安州和历州两镇节度使之职,封邑也多达三万户。而且,杨天鸿与文媛公主之间的婚事早已定下,就等着此战结束后到京城便可完婚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就是人世间荣华富贵的代表。在旁人看来,大楚国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顺明帝,谁还能有这般风光无限?

    封向晨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彻底闭口不言。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保持沉默。反正,问题已经抛出来了。至于怎么解决,用什么手段解决,那就已经不是自己的问题。紧跟着李圣杰的脚步,这一点,封向晨已经做到。接下来,如何解决封赏杨天鸿这个难题,就只能是交给顺明帝自己解决。

    有功不赏那绝对不行。如此一来,会冷了人心。以后若是再有战乱,谁还会上阵杀敌?谁还会为了大楚平乱?

    有功必赏也是不行。说句不好听的话,杨天鸿已经是位极人臣,差不多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官职、爵位、封邑都是到了楚国能够给予的顶点。再是往上,难道还能封王不成?

    这也是顺明帝正在思考的问题,他不由得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难道,杨天鸿应该封王?”

    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脸上骤然变色。李圣杰当即上前一步,厉声喝止:“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封王,此乃上古时代就有祖宗遗训。非皇室中人不可封王。此前,大汉国之所以分崩离析,就是因为各地异姓王纷纷作乱。现在,陛下绝对不能步古人的后尘。”

    顺明帝看了李圣杰一眼,微微颌首,没有再说下去。他其实也就是一提,根本没有想过真正要封杨天鸿为王。毕竟,王爵与公爵不同。前者意味着能够割据一方,后者的权势远远不如前者那么强大。

    顺明帝很快地转移了话题,不在谈论北方的大胜,若是将话题引到南方越族骚扰楚国南疆的事件上来。

    邹腾宇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说道:“臣以为,南方越族根本不足为虑。”

    众人讶异地将视线转到邹腾宇身上,差不多都在想,“这老头儿刚刚得罪了那么多人,现在还敢跳出来说话?”

    邹腾宇丝毫不理会他人怪异的目光,他恭敬向着顺明帝行礼,“南方越族皆为蛮人,不理教化。毅勇公杨天鸿在安州功绩超卓,对于越族蛮夷已经形成稳定的压制局面。在臣以为,陛下可命杨天鸿全权负责南方事务。若是安州一地力量不足,甚至可以调用邻近的遂州、保州、乐州等地军马。说起来,遂州至安州道路艰难,此事也需要毅勇公负责完成。否则,安州虽然盛产粮米,却总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北方大旱的影响仍在继续着,若是这一交通要道能够打通,必定能够给我大楚带来好处。”

    李圣杰听到这里,皱眉而起:“噢,按照邹大热的话来说,只要南方有毅勇公在,那么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邹腾宇紧绷着脸,慢吞吞地说:“李大人,老臣只是以事论事。”

    顺明帝虽然讨厌邹腾宇,但却非常欣赏邹腾宇这个人能力。这其中并不自相矛盾,作为一国之君也是有感情的人,有权利去喜欢或是讨厌人,但身为一国之君,顺明帝可以讨厌臣下,但却不能否认臣下的能力和操守。他知道邹腾宇说的对,如果邹腾宇不是说的那么直白,他或许就应允了这个提议。但是邹腾宇说的那么直白,真要让杨天鸿按照这样的意思做,这等于是向天下,尤其是南方表明了在楚国内部出现一个极其强大的人物。这样的话,根本不是顺明帝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愿意让杨天鸿变得强大,却不愿意让杨天鸿失去控制。朝臣勋贵过于强大然后不尊号令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刚刚被干掉的清远候和昌鹄候就是最好的例子。顺明帝可不愿意这边刚刚解决两个麻烦,那边又出现杨天鸿这种无法遏制的巨无霸。

    可是,想法终究还是想法。现在的楚国实在太匮乏人才,这是顺明帝忧心忡忡的第一件事情。那些开国的功勋,他们的后代已经在奢华中溃烂,变成一群依仗先辈荣光活着的蛀虫,逼得顺明帝不顾朝野上下的反对声中强行招纳杨天鸿这个人才。说起来,这一切还不是因为那些门阀世家都是一帮子没用的废物。否则,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顺明帝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弹动,若有所思地说:“让杨天鸿从历州来吧!就说是朕的意思,让他早日来与文媛完婚。这桩婚事前前后后已经拖得太久,是时候让朕的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了。”

    有个女人在身边掣肘,也许杨天鸿不会生出什么叛意。顺明帝也不知道杨天鸿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就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他应该还是尊奉于楚国朝廷,尊奉于自己这个皇帝的。

    京城到历州之间都有驿站,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很快就能送达。看着来自京城的诏书,杨天鸿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仿佛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能够感觉到顺明帝对于自己前前后后的态度变化。是的,他是皇帝,自己是臣子。君臣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绝对信任。国家危难的时候,皇帝总会想起最为需要的大臣和将军。如果危险解除,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绝不可能是最为美好的君臣和谐,反而会有可能变成飞鸟尽,良弓藏,兔狐死,走狗烹的局面。

    当然,顺明帝现在还没有做出类似的举动。不过,杨天鸿已经预计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柴宁对于阵法方面的确是个天才。就在朝廷诏书抵达历州的三天之前,杨天鸿收到了柴宁从归元宗送来的一封信。

    占卜,是很多修炼之人必修课。当然,占卜的法子人人都会,可是想要看懂卦象中显示的意义,以及占卜结果是否准确,那就是另外一事情。柴宁一直都很喜欢占卜,宗主钟元宇也对柴宁这种具有天分的门人弟子尤为看重,不遗余力对其进行栽培。总的来说,柴宁现在的占卜水平已经达到修炼世界的第一等。卦象解读之后得到的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杨天鸿在春日大比上救过柴宁一命,柴宁也因此成为了那一届春日大比的优胜者。柴宁从来就是有个有恩必报的人,虽然无法下山跟着杨天鸿做事,却也常常在山上为杨天鸿占卜几卦。这次送来的信件,就是柴宁最近一次占卜的结果。柴宁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减缩在信件中的字句,可是归根结底归纳起来,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不外乎几个字“短期之内,不要京。”

    杨天鸿自己也是这么认为。他并不觉得这次去会有什么好事。自己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了,已经大到足以让顺明帝生出很多想法的程度。

    可是,小荷还在京城。杨天鸿可以不担心广平候,可以不担心自己留在京城的班底,还有姐姐杨秋容,却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荷。她毕竟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修士。如果小荷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杨天鸿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变乱。

    烦心的事情很多,杨天鸿刚刚在历州这边大胜,南面安州却也出现了新的麻烦。除了来自京城的诏令,柴宁的信件,桌子上还摆着一封两个时辰前刚刚从安州送达的急件。

    在玄火军连番打击之下沉寂了近一年时间的越族蛮夷,终于开始大举进攻了。

    安州南部。

    现在的安州,已经不再是最初意义上的安州。攻下奠边城之后,杨天鸿就向朝廷隐瞒了自己继续委派大军南下进攻越人势力范围的举动。从地图上看,奠边城以北,直至季平的广大区域,如今已经变成了安州新的屯垦区。高家商队的介入,杨通水军在南北之间来来的训练,已经把多达数百万楚国北方难民运了过来。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如今变成了田庄,矿山得到了开发,全新的州县已经建立起来。虽说天气很是炎热,可是与北方大旱的时节相比,已经算得上是人间天堂。

    这一部分新得的区域,杨天鸿从未对楚国朝廷上报过。他早早就有这种预料,觉得事情不可能按照最好的方向发展。说好听了,是为了朝廷国家得到新的的领土。说难听了,其实就是为滋生更多的**官员提供职位和温床。这种事情杨天鸿根本无法容忍,与其所有好处都被朝廷官员白白拿走,不如留在老子手里,变成争霸天下最大的助力。

    平州是一个新地方,在楚国地图上,绝对找不到平州的位置。杨天鸿在平州设置了自己任命的官吏,把这里彻底变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相比安州,平州算是开发程度相对缓慢的一个新建州府,它的范围之内总共有四条河或者江,其余比较小的溪流更是十分繁杂。还没有走出周围山脉之中森林的范围,南面就被一条宽度大约六百步的河给挡住了去路。

    两岸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一些树木显得比较奇怪,树木下面的树身本来不应该是两个颜色,所谓两个颜色就是树干底部明显是有浑水浸泡过,上面是树木枝干本来该有的表皮颜色。那低矮的垂下的树枝也不应该有水草,一些枯萎的树杈也明显是被水给泡过。

    靠近河流的树木上的痕迹说明这条河并不是一条安分的河流,似乎经常会漫到森林地带。

    接近河岸的时候,不用刻意的观察也能看见地面上奇怪的景色,水草什么的遍地皆是,一些坑洼的泥潭上布满了死鱼骨头。眼前的一幕幕足以说明一件事情,那绝对是一幅洪水或者积水退去后才会有的画面。

    南方多雨,越人蛮夷对于治水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杨天鸿下令在安州广修水利,暂时还没有能力涉及这边。不过,随着大量移民涌入,治理水患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条长达四五百里的大河,它延伸出去的水系更是多到无法数。杨天鸿对于南越人的蚕食,是以军队不断渗透,以及小规模的袭击进行。现在,玄火军先锋部队已经在这里建好了一个新的堡垒。在地图上的标示,就叫做沅县。

    除了有针对军队的训练之外,节度使府一直在发布继续以工代赈的方式来缓解民间的劳力问题。沅县一旦设置,下一步就是大量北方灾民在这里定居。所有事情需要的人手非常多,灾民们伺候了半辈子的农田,干这里的农活估计没什么难度。杨天鸿对于这点倒是没什么疑虑。不过他想要抓紧时间将那些规划的防御链建造完成,新城池的外城墙也要赶快建立起来。

    现在,沅县的守将是杨遂。

    新城池的外城墙建立起来之后,按照节度使府发布的文书,杨遂的下一步计划也将展开,他能够想象的出来,到时候只要稍微疏导一下,那些从北方用海船运来的灾民绝对会愿意在新城池定居。毕竟,亲身经历过饥饿恐慌的的难民们,肯定会乐意在有城墙保护,也有充足粮食和希望的地方居住。

    这样一来,沅县新城池先期的居民也就有了。杨遂再以雇佣的形式的让难民们参与新城池内部的建设,那时候流民手里也就会有工钱。他们再用那些工钱来购买新的房子,对未来的经济链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以前,杨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户子弟。要不是得到了公爷的栽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单独执掌一城。说起来,杨遂在杨府家将当中其实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武人。他更像是一个精于建造方面的能吏。以前刚刚来到安州的时候,杨遂就在蔡县那边协助过码头和船厂的建造工程。现在,独自在这里建造一座新城,却是只有公爷才会给予自己的机会。只是稍微一想,杨遂就觉得激动,更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沅县城东是一片空地,那里现在被竖立起三道木栏,里面不管身份和男女老幼总共关押了多少人,下面的军官也没有上报。杨遂站在箭塔上往下一看,黑压压的人群应该是有两万左右。

    玄火军一直在用小规模部队猎杀越族蛮夷。这样的作战训练方式,从未间断过。

    要不是攻占了奠边以后,在南面发现了储量巨大的矿山,玄火军也根本不可能在作战中抓捕俘虏。毕竟,越人没有什么文化概念,说穿了就是一群野人。不过,杨天鸿的命令也和明确:就算是野人,也是免费的矿工。

    从那以后,玄火军就很少在战斗中杀人。而是尽量生俘越人蛮夷,将他们送往矿山,永远充当劳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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