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唐奕在说胡话。

    范相公要收唐奕做弟子?孙郎中是一点不信,马伯是有点画魂儿。

    一早的时候,马伯亲眼见到,那个老者与唐奕相谈甚欢。虽然听不得二人说的是什么,但正因为听不懂,所以才高端嘛。范公一时聊得高兴,要收大郎做弟子,也是可能的。

    但是,唐奕说他不想给范相公当弟子,别说孙郎中不信,就连马伯也不信。

    范相公是什么人?那是大宋百姓心中的圣人。

    大宋朝除了天家威仪,再往下排就应该是范公了。在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看来,别说是范公的学生,就算是范相公家的小厮,也一定不是一般人吧?

    若范公真要收唐奕做弟子,唐奕要是还犹豫,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娃疯了。

    在大伙看来,唐奕很可能是一时高兴,胡乱吹牛,谁也没把这事当真。

    再说,现在也没人顾及唐奕的几句胡话,因为马大伟要娶张四娘这个事儿,成了!

    马伯、马婶二人难掩激动,自家儿子二十四了才把亲事定下来,老二口哪能不高兴?而且,未来媳妇还不是别人,乃是邓州有名的张四娘,多少人瞪着眼睛盯着,却被自己的儿子拔了头酬,马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中午还和孙郎中小酌了几杯。

    下午唐记不营业,马伯、马婶上街采购彩礼去了。马大伟在二老走后,也贼溜溜地出来去了。唐奕用脚后根想也知道这货去干嘛了。心说,这古人闷骚起来,一点不比现代人差事儿,爱情的力量当真是奇妙。

    上了排门,空荡荡的店堂除了唐奕,再没别人,唐奕也是神游太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按说这两日好事连连,他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唐奕满脑子都是那个老人的名字,还有那个老人之后的种种遭遇。想着想着,一个大但的想法逐渐在他心里成形。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历史将在这一刻拐向一个不同的方向。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琢磨了一个下午,晚饭之后,唐奕提了一坛好酒出了唐记,转脸进了孙郎中的医馆。

    医馆和唐记差不多,都是二层的邻街铺面,下层经营买卖,上层则当作住家之用。

    听孙郎中自己说,他曾经育有两女,但都不幸早夭了。前几年家妇也是撒手人寰,现在就只剩下他老绝户一个,倒也落得个省心。

    话虽说得轻松,但唐奕感觉得到,这里面的故事并不轻松。

    孙老头见唐奕拎着个酒坛子就来了,颇为意外。

    “哪阵妖风刮的不对,大郎也要以酒迷心了?”

    唐奕勉强一笑,“来找你聊一会儿,酒是给你的。”

    孙郎中接过酒坛,拍开封泥闻了闻,不禁露出满意之色,“嗯,不错,算是好酒!”

    拿出两只酒碗,急匆匆地斟满一碗,仰头倒进嘴里,立马通透的长出一口气。

    唐奕笑着看他畅饮,也不说话。

    孙郎中把一个洒碗推到唐奕面前,探问道:“真不来点?”

    “我才十四。”

    孙郎中也不勉强,又给自己满上,摇头笑道:“说吧,想聊啥?”

    “也没什么,就是心里憋得荒,想找人说说话。”

    “嘿!”孙郎中一声轻笑,“大晚上的找人聊闲,当然是去青楼妓馆,找我这糟老头子做甚?”

    唐奕一头的黑线,又强调了一次。“我才十四。”

    孙郎中收起玩笑之心,冷眼看着唐奕半晌方道:“范相公真要收你当弟子?”

    “嗯!”

    “那你为何又反悔了?你可知道,这天下间想拜入范公门下的,能从邓州排到开封。”

    “哪有那么夸张?”唐奕苦笑道。他又何常不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且不说我是不是读的那块料,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以我的性格,在朝堂上能吃得开吗?”

    孙郎中缓缓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还真是,以你的性格,一但入了官场,可能连个渣都剩不下。”

    “你吧”孙郎中开始品评起唐奕。“说好听点,是嘴大心直,思维跳脱。”

    “那说难听点呢?”

    “头生反骨,目无纲常!”

    “所以说啊”唐奕一拍桌子,“为了多活几年,我也不能趟官场这淌浑水。”

    孙郎中一叹,“可惜了,这样的机会一错过,这辈子你再也等不来了。”

    “大宋朝好官多的是,不缺我一个。”

    “但是,你唐家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光耀祖宗。”

    “不说这个,我问您个问题。”唐奕岔开话题。

    “问!”

    “如果我明知一个人的死期将近,又可以救之,应该救吗?”

    孙郎中端着酒碗道:“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

    “可是一但救了,那会生出很多的变数,将来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这是唐奕最怕的,他怕他这只小“蝴蝶”真的卷起什么风暴,让历史走上不同的轨迹。

    “在老夫的眼里,只有能不能救,没有该不该救;只有病人,没有好人与坏人。”

    “那如果我说范公命不久已,你信吗?”

    “胡说!”孙郎中扔下酒碗直接就急了。

    “你个孩牙子平时疯言疯语也就算了,怎么还编排起范相公了?”

    唐奕苦笑道:“您老别急,听我给你说。”

    孙郎中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不说话。

    “去岁圣谕,贬抑之臣一率四年勘期。”唐奕怕他又急了,直接切入正题。“四年之期一后,范公何去何从?”

    “当然是复相位。”孙郎中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可能吗?”唐奕反问道。“范公是新政的领军人物,是所谓的新党党魁,谁敢让他京?”

    “这这”孙郎中瞪圆双目,骇然道:“照你这么说,范公转中枢,希望渺茫?”

    “不是渺茫,而是根本没可能。像去岁那样的朝堂大换血,一次就伤筋动骨,再有一次,必出乱子。只要范公京,就代表着新党再次得势。那也意味着,东西两府、三司各部又要换一批人。就算官家革新之意未死,就算官家有意范公朝,他也不敢这么做。”

    “那那范公一直留在邓州也不错。”

    “嗤!”唐奕一声嗤笑。

    “范相公这样的标杆人物,谁敢把他放在一地数年不动?四年勘期是迫不得已,等那些反对范公的权贵们在京城站住了脚,他们会怎么折腾范相公,您应该猜得到。”

    孙郎中脸色阴沉说不出话了。他虽是一个市井郎中,但也知道,那个层面的斗争不是你死我活,也非常人所能想像的。一旦四年之期一过,范相公很可能被他们调来调去,生怕他在一地扎根。

    唐奕冷声道:“一年知两州,两年知三州的事情,在大宋朝的贬官之中必不是没有过。您是医者,依您的眼力来看,范公的身体经得这种折腾吗?”

    孙郎中唰的一下汗毛都立起来了,他现在终于明白,唐奕说范公命不久已并非狂言。“

    唐奕见孙郎中一脸骇然之色,又添了把火,“以范公的身体,要是他们做的再绝一点,挑个西北苦寒之地,恐怕一个冬天就够范公受的了。”

    唐奕可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去年范仲淹刚刚被贬的时候,他们就那么干的。范公最早是被贬去那州,彻彻底底的西北苦寒之地,以的身体根本就熬不住。后来还是官家体恤,让范仲淹改移邓州。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孙郎中脸色煞白,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对于这位老人,宋人爱到了极点,恨不得自己替他受苦遭罪。

    唐奕紧握着拳头,泛白的骨结映衬着,他一脸的绝然之色,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所以这个官我不能做!”

    “不但我不做这个官,范公也不能再做这个官!”

    此时的唐奕收起了过往得过且过的游戏之心。当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也意味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一条比做官更难走的路。

    去你的历史不历史,老子要玩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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