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崇祯来说,没有比失去帝位更可怕的事情了。

    所以,他这些时日吃不香睡不好,就在于害怕俞国振突然派兵来逼他禅位,或者杀了他扶太子,携天子以令诸侯。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夺去他帝位的不是俞国振,而是在金陵城的那些人。

    王承恩暗暗叫苦,这些天里,他也曾经来过城里,听到过卖报者呦喝之声,只不过没有想到今天来此,就恰恰遇到这个新闻。

    坤兴抬起头,看着浑身发抖的崇祯,扯住他的衣裳,生怕他怒极冲出去。崇祯强自镇定,向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匆匆跑了过去,买来了一张报纸。

    崇祯直接就找到了有关金陵小朝廷的消息。

    “小朝廷”可不是什么好称呼,可是崇祯却觉得极是称意,特别是看到金陵诸人在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俞国振的虎卫正护送他逃往直沽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提出要遥尊他为上皇,另立新皇的消息,崇祯忍不住厉声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然后又看到了有状拥福拥潞的争执,甚至史可法提出拥桂的说法,崇祯又忍不住大骂:“包藏祸心,包藏祸心!”

    紧接着,看到最后马士英在江北四镇的支持下,拥福王入金陵,正准备登基称帝,而金陵镇守司还将《民生速报》给接管关闭,在接管前主编顾绛愤然出版最后一期报纸,然后破坏了报社设备的事情。崇祯咬牙切齿地道:“祸国殃民,祸国殃民!”

    他虽然政治能力不是太出众,也看得出,这个《新襄速报》口中的金陵小朝廷,实在不是支撑危局干正经事情的朝廷。

    更让他愤怒的是,原本属于也的位置,他却根本无法去夺取。

    “这……这未必是真的吧?”有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在后边劝慰:“皇爷。或许是编的……”

    “你懂什么,留都那些废物,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东林……东林……当初就不该擒了魏忠贤,就该让魏忠贤将这群废物,不。这群伪君子全部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崇祯几乎失态了。

    “皇爷,皇爷!”王承恩赶紧提醒:“要不,咱们回去?”

    “不,不回去,继续办事!”崇祯阴沉着脸道,他连去国之痛都受了,现在这个打击,不过是伤口上加了把盐罢了,他还受得住。

    但接下来去银行还有在街上购物,他都是心不在焉。现在的情形让他很明白。他原本以为对大明江山最有威胁的俞国振,根本不用做任何事情,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大明就要亡于内讧——金陵的那个小朝廷,真不是正经做事的。而是内部扯皮争斗的,其中东林那些伪道学们更是乐此不疲。

    更让他愤怒的是,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对此无能为力。

    不,他还是能做点什么的,至少。能留下他的真实念头。

    以崇祯对东林党人的认知,显然要将京师失守的职责全推到他头上去,事实上他曾经几次流露出移驾金陵的意图,但都被京师里的某些东林党人所阻挠,最后不得不以残破之城,去迎击李自成的十余万大军。

    想到这里,回家的道路他就走得非常轻快。到了住处,他来到自己的书房——这是一间朝西的屋子,因为安装了玻璃、用石灰粉了内墙的缘故,即使不点灯烛,白天时屋子里都非常亮堂。崇祯提起笔,对着那一叠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终于写了下去。

    “失国录”,这三个字他先写了下来,但旋即,他将之抹去,揉成团,然后换了张纸,写下另三个字:“误国录”。

    才写了三个字,他想想不对劲儿,自己这岂不就是按照俞国振的吩咐,在写什么劳什子的回忆录么?

    放下纸笔,他拿回了那《新襄速报》,开始浏览起上面的其余文章来。除了介绍金陵小朝廷的内容之外,这张报纸上还介绍了一个内容,就是虎卫海军开赴广`州府,接收了广州城的城防。

    “方孔炤?”

    崇祯看到了这个名字,他对此人有印象,被杨嗣昌攻击后下狱的湖广巡抚,但在杨嗣昌死后,颇有些人在崇祯面前重新举荐方孔炤,说他军政皆为通才,可以力挽狂澜,但崇祯因为他与俞国振的亲戚关系,而未采纳其议。

    崇祯看了一眼时间,方孔炤动身去接收广`州府,是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日的事情,以新襄的消息传递速度,此刻已经确认他到了耽罗——显然,比起金陵的那些人在不知他死活的情形下就推举福王为帝,还象征性地遥尊他为上皇,新襄多少还留给了他面子。

    在崇祯自己看来这是留给他的面子,却不知道实际上是因为新襄计划中便是乘着金陵内讧之机,兵不血刃接管两广。

    “两广总督沈犹龙,也不知他会如何应付方孔炤……报纸上说,护送方孔炤前去的有新襄水军南海舰队一部,虎卫两万人,这么多人马,沈犹龙只怕无力与之对抗……”

    如同崇祯所想,两广总督沈犹龙确实无力与虎卫对抗,事实上,因为商贸往来的关系,整个广`州城对于新襄来说,几乎是不设防。当第一艘新襄船靠岸之后,这座城便已经落入了新襄囊中。

    在沈犹龙看来,进入广`州的就是乱军,俞国振只是一介武夫,他指派虎卫来接管广`州,根本不是他所说“备寇”,而就是乘乱拥兵割据扩大地盘。

    沈犹龙心中恼怒至极,如果是因为战斗不利而失去了城池,他还聊可自慰,自己毕竟尽力了,但这样兵不血刃被人夺了城,除了证明他无能之外,只怕青史上还要怀疑他与“乱军”有所勾结。因此,他拿定了主意,当见到此次乱军护送而来的方孔炤时,一定要痛骂对方,唯有如此,才能彰显自己的气节。

    只不过连接着十天,方孔炤都没有见他,他被软禁在衙门里,每日虽然可以派仆人上街买菜,但他自己却被禁止出门。

    直到今日,他才听得通禀:方孔炤来见!

    他已经准备了许久要痛骂方孔炤从逆的,但是听到方孔炤真来见他,他心中又有些感慨。

    “沈年兄,这几日实在是忙碌,未能及时来问候,还请军门休要怪责。”

    方孔炤与沈犹龙都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双方有这一层的关系,以前多少也算是熟人。见他向自己行礼,沈犹龙傲然不回礼:“不敢当阁下年兄之称,沈某乃大明进士,阁下是南海伯重臣,年兄之称,还请休提。”

    “沈年兄是大明进士,那如今天下板荡,沈年兄可有力挽狂澜之能?”方孔炤早就知道他会责骂,因此也不着恼,反问道:“京畿失陷,闯逆横行,中原一带,民众困苦,关外建虏,虎视眈眈,金陵诸公,私心误国。如此局面,沈年兄若能有为,愚弟愿附骥尾,为年兄效力!”

    “你……你言下之意,你现在所作所为,倒是忠心为国?”

    “愚弟待罪之身,窜斥之臣,若非心念国是,岂会再为逢妇?愚弟更愿意经诗于林泉之下,帆篷于江湖之上,逍遥快活,岂不胜过如今整日忙碌,却还不为人所解,甚至见识如年兄者,亦误会愚弟!”

    “误会?”

    “自然是误会!”

    “沈某乃朝廷钦命之两广总督、广州巡抚,你将我软禁于此,纵容兵士横行不法,骚扰乡里擅委官吏,这一切,都是误会?阁下短短十日之内,已经兵临数县之一,经阁下大印委派官吏超过数百,这一切,都是误会?”

    方孔炤此来,自然带有大印,他的印章上所刻为“华夏大明两广总督”,原本只是“华夏两广总督”的,但因为他的坚持,便又加上了“大明”二字。而跟随他来的,除了两万虎卫之外,还有总人数超过三千的工作组——按照新襄在昌化的经验,五百人一个工作组,再加上五百人的虎卫部队,大致就可以控制一个中等规模的县。象广`州府这样大的府城,当然所需的人手更多些。

    有了足够的人手,方孔炤接管广`州城防之后,首先第一步就是派兵将各级官员、胥吏尽数集中拘禁,占据了各处衙门,由他带来的人员接管了整个广`州及周边属县的政权。而工作组也直接下到下边的乡里,开始控制基层,罢免里正、保长之类的旧基层力量。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仍然是修路,这不仅仅是为了便于商品流通,同时也是便于政权对于偏远地方的控制。

    这个过程当然不是全部和平,其中少不得有人反抗,或者背地里设绊子,对于这些人,方孔炤不愧是当过一任巡抚的,他毫不手软,直接执行“战时军事管制条款”,公开宣判处刑,严重者直接处死,轻微者也是流放海外,接上船送到南海群岛去。

    这些事情,沈犹龙都听说了,因此对于方孔炤的自辩,他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沈年兄果然消息灵通啊,不过沈年兄尚有不知道的消息。”方孔炤微笑着道:“其余的话就不多说了,愚弟我这次来,是送年兄上路的。”

    “上路……果然丧心病狂!”听得“上路”二字,沈犹龙不但不惧,反而觉得自己松了口气,他厉声道:“你身受先帝之恩,如此倒行逆尸,沈某虽死,必变为厉鬼取你性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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