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送香,檐角金色的铃铛相触不时发出“叮叮”,“铛铛”之声,屋里海兰从里间走出来,手上抱着一只有半个人那么高的耸肩美人瓶,她还在想着如何安置这宝瓶,往里头放些什么,不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踏踏凌乱地压过来,连金铃的声响都盖住了。

    她暗道奇怪,捧着美人瓶望向门首,那厢帘子叫人猝然打起来,进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自家这会子本应当在慕凰台的姑娘。

    海兰“嗳”了声,小心翼翼便将耸肩美人瓶就地放下了,见念颐小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些许的散乱,提着裙角一步三回头的,仿似身后有什么似的。她就着近前的小窗探身出去,一望之下是连绵的屋脊檐角,望星楼在日辉下披着层鎏金色的锦衣,再把视线调到眼跟前,便是长廊夹道里来往行走的也都是普通的宫人而已。

    “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瞧,额上汗都出来了——”海兰长了念颐四岁,是她照顾着她长大的,习惯性地就抽出帕子给她摁了摁头上的汗,又老生常谈地道:“咱们这是在宫里,姑娘如何作出这般失张失致的模样,叫人瞧见了不是要以为你不端庄,还有…脸却怎的这样红?”

    海兰又要来摸念颐的脸探温度,被她缩着脖子躲避开了,往里望了望,海兰便会意将人都宫人都遣了出去。

    念颐这才放松下来,喘匀了气,就着八仙桌上的官窑白瓷杯吃了口茶水,她拍拍脸颊欲言又止,一时扭绞着衣角嘟哝道:“你问我脸为什么红得这样,我还想知道缘由呢……”

    也不是全害羞的样子,依稀还有几分恼怒,海兰在她肩上揉了一下,催促她快说,念颐思想起之前和承淮王在一处的场景,不觉又是晕生双颊,她“噌”一下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了一圈,终于把袖子往下重重一撇,道:“海兰,那位九王殿下,他竟然说他喜欢我——!”

    海兰不负她望得吃惊不小,“果真么?平白怎生多出这一宗儿事来?我才想问呢,你这会子不在慕凰台却在这里,敢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念颐负气在窗前坐下,大致将经过都说与了她,海兰面上神色几度变化,定了定神道:“我和姑娘想的是一样,横竖咱们进宫不为的太子妃位,贤妃娘娘叫您回来也不打紧的。”

    正说这话,念颐听到外面突然响起些许人声,两人都闭了口,跟着就有宫人打帘进来,福身道:“姑娘,外头是赵公公来了。”

    念颐少不得在海兰的帮助下稍事整理了仪容,颔首叫赵公公进来,自己因也不是他的主子,就站了起来迎到门边。

    赵福全这回见到她表情分明热络上太多,这宫里人一贯如此的,若不是见你有飘红的势头才不会白费功夫笑脸相待。不过见风转舵也不能全怪他们,进了宫的宫人就如同蝼蚁似的,等级森严,人都是为了活下去怕得罪人不是,你自己好了才值当人家奉承。

    念颐看赵公公古怪的很,侧身微微欠了欠身,问道:“公公来做什么,我六姐姐她们都回来了不曾?”

    “不是这话,”赵福全嘿嘿笑着,扫见她身上还是那身半湿的衣裳,不由道:“姑娘快些叫人伺候着将衣裳换了罢,慕凰台里圣驾亲临,陛下见过了侯府里两位小姐,因知道还有一个您,便问及了,咱家少不得在殿前为姑娘分说一二,现下才过来催促您过去呢!”

    念颐“啊”了声,海兰也是有点意外,当下她们来不及想太多,便退至里间迅速重新换过一身裙衫,皇上在等着,海兰也就没工夫仔细为姑娘装扮,只匆匆从梳妆匣里拿出一支素日常带的碧色透玉扁钗,念颐耳朵上戴的仍是来时的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

    人生得通透无暇,不是衣裳穿她而是她穿衣服,不消过分的修饰装扮便能叫人赏心悦目。尤其是拥有这份容貌还不自觉,顾盼之间皆是天然不造作的稚嫩神采,装是装不出来的。

    赵福全瞧见后不时拿眼角觑这侯府二房的嫡出小姐,心说非得是公侯人家才养出来这样的小姐,打小就是养在深闺无人识,不见外男,衣食无忧与人无争,见的最多的怕也只是侍女们,对外界的事不问不知,才能这般干净。

    慕凰台在宫苑靠近中心的位置,气势巍峨,正宫娘娘居住的所在自然不同凡响。

    念颐虽说心下好奇,存着欣赏游耍的意态,一路上却也不敢过分张望,偶尔同赵公公说几句话,到后来更是只看着自己眼前一片开阔地了。

    慕凰台规矩极严,沿途的宫人无不是不说话不喧哗,两人一路并行,再多的就以此类推排在身后,连脚步声都是轻浅的。念颐没进过宫,想到自己家里,只觉怪不得这里是大内禁宫,天生便是用来把外面一切都比进泥地里去的。

    她在宫人的指引下向前,适才来的路上想到姐姐妹妹都在这里故此一点也不紧张,且又只当自己是来走个过场,然而身处当下的环境她却很难心境平和像日常在家中一样对待。脚下的一步步是三尺见方铺就的石砖,打磨得几乎光可鉴人。

    念颐在石砖上看见小心谨慎的自己,也看见倒映在其上的一根根石柱栋梁,祥云凤纹盘旋缭绕着,整座宫殿甚是宝相庄严。

    宫监报说她到了的尖细的嗓音还在耳边回想,这时念颐需要再走上一段路,拐个弯,便可面见帝后。

    大约是紧张吧,脚底下光滑如镜,念颐走着走着忽然间没走实,竟是一脚踩在自己裙襽上!

    她换上一副天塌了的神色,“生无可恋”,心想自己这是丢人丢到宫里来了,在哪里都好好的,缘何跑到这皇宫里就偏要踩到自己裙子了?

    电光火石间,便是念颐不摔上一跤也必然是要往前趔趄几步引人瞩目的,却蓦然从斜里伸出一只手,在她腕子上虚虚往上一托。

    太子只碰触她片刻便收回手,但是这一托足够了——

    念颐面上不显,心坎里其实感激涕零,抬头间正想要答谢“救命”恩人一番,眼帘里却仅有一抹渐次走远的背影。

    那男子是颀长的身量,着黑里微带赤的玄色华服,仿佛只是一抹渺渺的影子。转过弯,就没了影踪。

    引念颐进来的宫人比她还唬得厉害,轻声询问有没有哪里摔着磕着?念颐摇头说没有,才换得引路宫人吁出一口气。

    见她还惊魂未定一般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宫人便热络地说与她道:“适才那位殿下便是太子,太子殿下是前日还是昨日里方从宫外回来呢。”

    她们边走边说,这宫人竟是个小碎嘴,说着说着便把话匣子大大打开了,“今晨太子殿下不曾来娘娘这里请安,奴婢还道是殿下在与娘娘置气,这不,到底还是来了。其实呀,咱们太子殿下才不是外界传言中那样,什么贪恋美色饮酒作乐,才不是那样呢,还不都是因为先太子妃——啊,该死该死,我该自行掌掴了……!”

    念颐“吧哒吧哒”眨着眼睛,看着那小宫女又是拍自己的嘴又是一副恍似捶胸顿足的模样,很不能够理解。

    也不是她要扫听的,是你自己非要说嘛。摸了摸耳朵,念颐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与外人的,”那宫人才叹了口气,忽听这十二姑娘又道:“你话说一半我多难过呀,是不是?你才说的先太子妃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殿下为何为了她有了那样的不堪名声呢?”

    她真的打听得好一本正经,眼中兴味足足,就差拉着这小宫女两个人找个清静的所在好好说道说道了,全然忘记自己摔跤前刚进来这殿中时的忐忑。

    那宫人却死活都不肯再提及了,她想来是进宫不多时,心思还很活泛,不似这宫里别的人一般个个儿木雕的人一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心虚地道:“姑娘可千万不要将我的话当一回事,我这都是听人说了自己再添油加醋胡诌出来的,哪里当得准?”

    前面便是帝后和贤妃现处的正殿了,阳光丝丝缕缕金线一样遊绕着云纹宝柱,殿前守着的宫人也不少,念颐一忽儿间就回归现实,尽皆将扫听别人闲事的八卦心散了。

    小宫女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自发又道:“奴婢原先不是话多的人,方才之所以情不自禁对姑娘说了那许多,委实还是因着太子殿下和姑娘您有了交集,而且——”

    念颐莫名有点紧张,她看看正殿再看看身畔这位宫女,问道:“而且什么?”

    这宫女停下脚步,叫念颐别动,她自己则就站在侧首望着她的侧影。

    定定打量了一时,她眸中露出笃定的光彩,便是又迈开步子向前,口中只是道:“并没有什么,奴婢都是浑说的,姑娘只管预备一会子面圣,不必理会奴婢。”

    念颐听她如此说也就果真不再追问,把精力放在了前方正殿里,只是难免会觉得自己这趟可有可无,心念兜兜转转间,人就到了正殿正前方。

    一帝一后坐在殿中,远远望着如同罩在云雾中极不真切,念颐抿着唇,须臾轻轻地吐纳,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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