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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进去。”

    我心寒道:“你们所说的化劫,可是那头我先祖以二十三万黎民苍生喂养的上古凶兽?”

    他们对望了一眼,夜奴轻声道:“尊上,你不是遵循祖训而来么?”

    “我没有祖训。这头凶兽,它没死?”

    她静静的看着我,片刻后点头:“对,化劫未死,长老们剿杀的那头不过是张弛从魔界拐来的血兽。”

    我抬眸望向浩渺无际的夜空,长风狂卷而来,冰凉如似铁片,带着浓浓的腥气,将我神思吹得破碎。

    在原清拾告诉我先祖大错时,我便隐隐有所感知这头凶兽没死。

    可是我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因为它让我无端的害怕。

    害怕什么?

    我四肢冰寒的望着潦黑的夜色,寂静的风声里偶尔传来一声狼叫。

    我亦像是被一头无形的狼逼进了一个角落,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它要露出獠牙,将血淋淋的寒芒对准我的咽喉。

    对,我害怕。

    我怕的是我心中一直秉持的信念原则将被我的爹娘和族人们一击击溃,土崩瓦解。

    原清拾说:“因为你母亲姓月,你祖母也姓月,你祖上所有女人都姓月。你是至今为止血脉最纯正的月族之后。”

    娘亲说:“我们没有上辈子,我们是初杏山涧最古老纯净的灵,先祖踏遍河川万土才将鸩骨修罗场选在这,只有这样的我们才不会受月家近亲成亲所累,才不会变蠢变傻。才能得以承钵月家血脉,我们死后,也不会有来世的。”

    原清拾说:“你家先祖当年以那么多条人命喂养了上古凶兽,怎肯轻易把手,自然要有纯正血统的月氏后人将它控住。”

    娘亲说:“牙儿,娘亲也很怕。可是娘亲出不去,若强行出去,我们族人会肢体溃烂,被万虫破体而出,从里面开始吃光的。”

    原清拾说:“你应庆幸自己离家早。否则等你来了葵水初潮,也要被关进初杏山涧,等生儿育女后喝了闭经汤才能出来。”

    娘亲说:“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珍惜,也要感谢先祖,我们能生而为人,这一世来之不易。”

    ……

    可是。我来了葵水初潮后,我没有被关进初杏山涧。

    可是,我在碧霞酒庄和拂云宗门上还看到了我的族人。

    她们没有因为我没被关进初杏山涧而肢体溃烂。相反,她们天姿国色,倾城之貌,活生生的娉婷佳人。

    娘亲的梦终究是个梦,还是个我没有出世之前的梦,我不能判断真假。

    可我切切实实是个灵。烛司证实了,卿萝也证实了。

    可娘亲那番话是我自己在梦中杜撰的。还是也是真实的?

    我攥紧衣袖,心沉海底。

    不论真实与否。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我的爹娘,我的列祖列宗,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在维系着这一支月氏血脉。

    就同我对宋积所说的那样,世上一切都在革故鼎新,任何事物都在朝着光明发展。

    自月系先祖一辈开始,几千年的巫术沉积,我不信我的祖祖辈辈们找不到破解这些诅咒的方法,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不愿放弃这只化劫。

    包括我的爹娘。

    娘亲宁可忍着阴森白骨和腥臭血汤也要将我带到这个世上,给我一身纯正的月家血脉,也是为了控制这只化劫吧。

    甚至于我,若没有发生举族倾亡的变故,我在来了葵水初期后会不会也心甘情愿的进去?

    我不敢想。

    巨大的恐惧如浪似的将我吞没,仿若置身于轮之境,让我觉得一切变得那么陌生和颠覆。

    安静了太久,夜奴小心出声:“尊上?你对夜奴了解多少?”

    我看向她,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看尊上神情,对夜奴,对这凶兽,竟丝毫不知?”

    “是。”我凄凉的说道,“看你神情,你对月家发生了什么,也丝毫不知?”

    她眸色一凛:“什么?”

    “没什么月家了。”

    我目光深凉的看向远处夜幕,身体被风吹得冰寒如冻,淡淡道:“如果这段时间她们没有出意外,那如今月家剩在世上的只有十八个了。”

    他俩身形陡然一震:“尊上说什么?!”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抬手擦掉,头平静的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厉害,又同我们关系匪浅,你们为什么不同月家族人在一起?为什么你们连我们被亡族了都不知情?”

    夜奴睁大双眸:“亡族!”

    夜风如铁,刮得我每一寸肌肤都疼。

    月光从乌云中探出了头,垂临万方,白森森的雾光照在空旷的荒野上,一切萧索狰狞的可怕。

    我淡淡重复道:“是,亡族。”

    不愿在这个悲凉的话题上逗留太久,我话锋一转:“巫神殿里的那些行尸,可是你们所为?”

    ?

    去的时候我拒绝了夜奴和木明的相送,一步一步踩着荒野贫土城,到城门下才发现城门已关。

    我不会轻功,便置了个涤尘阵在城门外,抱膝靠着古老的石墙静静望着浓郁的夜色。

    杨修夷说我一定要控制好情绪,不然我会被浊气反噬,所以我将心里的万股思绪轻轻压住,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浊气陪了我十年。我待它爱恨交织,恨多于爱,可是它已深入骨髓,没办法去除,还得时时蚕食我的寿命。

    更糟的是。我现在体内有了戾气和煞气,夜奴说那是因为我的身体和化劫灵犀共通,互相感应到了。

    想想真是可怕,无论是清婉温软的吴挽挽还是冷静知礼的唐采衣,她们被戾气反噬时都一样的丧心病狂,我这么个臭脾气可要怎么办?被浊气反噬。我清醒过来后还能知道自己痴痴傻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被戾气反噬我却是压根不知道的,比如杨修夷说我咬了一个妇人的脸,我怎么下得去嘴?

    再想想,我这么一具干巴巴的瘦弱身子承受了这么多而我居然还没死。我真是好样的。

    同样,夜奴她们也是好样的,孤星长殿里的万具行尸当真是她们的手笔,她们这么嚣张天下人居然不知道,我真想去摆个烤肉摊逢人就宣传一下,可惜我却不能。

    甚至连杨修夷和师父我都不能说。

    经历这么多,我现在真的能入定为石了,当夜奴告诉我她活了快两千年的时候。我平静的就像在听大浪涛声,除却心底一点点的苍凉,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们不是人。不是妖,皆是魔界的奴隶,为我先祖所救,而后便誓死相随。

    先祖令她们守护化劫,她们一守便是千年,可惜的是过去这么多年岁。她们也忘了我的先祖叫什么了,只说是个英俊潇洒。笑可羞月的翩翩公子,天纵之才。性子极狂,傲视天下,无人可争其日月之辉。

    虽是我先祖,我不该有一丝不敬,可在她们说到他喜好刺激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心里想到,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果然如是,夜奴哭着说他由于用生人血肉喂养化劫,被乐家长老们给魂飞魄散了。

    因着生性风/流,他死后留了三个儿子和四个女儿,这七个家伙显然没意识到他们的老爹多么的死有余辜,长大后开始了丧心病狂的复仇之路。但难得的是,他们虽同父异母,却团结的很,甚至团结到了一张床上去了。

    余下的生人血肉是他们喂给化劫的,甚至在数座大城外设下困阵,让化劫去城中尽情屠戮。

    我问夜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夜奴说不知道,我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好问,有些人天生以为恶杀戮为乐,就如老虎吃兔子,兔子吃小草一样,问他们原因能问出什么?

    为恶者必祸,他们猜到乐家会有所行动,便提前做好了隐居避世的准备,将喂得差不多了的化劫用术法封印于溟海之底,交由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看管,他们则彻底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这就是月家先祖的故事,一群荒诞的人,一场惊世的孽。

    我听得很平静,因她所讲与原清拾讲的并未有不同,不过更详细些罢了,我早早便有了准备。

    可是听完却心乱了,那种在心底强烈碰撞的两股情感再度汹涌的冲击着。

    一个叫月牙儿,一个叫田初九。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不为恶,因为师父所教,我爱师父,所以我要听。

    我在孤星长殿里想要济世为怀,因为我想配得上杨修夷,我爱他,所以我要做。

    我死板恪守着一切,天下大义,信念原则,皆是因为我爱师公,师尊,所以我践履如纲。

    但倘若他们要我去为恶,我会不会?

    几乎不用考虑,我可以确切的说,我会。

    若师父为天下所弃,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天下对立的一面。

    若杨修夷与天道违背,我会誓死相随与他生死与共。

    我田初九这条命是他们的,没有他们便没有今朝的我。

    而天下给了我什么?

    鸿儒石台上的那一幕幕我记忆如昨。

    杨修夷说我没有一丝怨怼,那只是我不愿顾,纵然我真的生不出怨怼,可我绝对无法做到宽恕。

    而如今,我的爹娘,我的族人,这几个忠心了千年的仆人,还有那只俨然月家守护神般存在的化劫。

    他们却站在了天下的对立一面,与以天下大义为信仰的师公师尊们为敌。

    而我,若没有十年前的月家亡族,今夕将是何夕?

    我的存在,我的所思所想会变成什么样?

    如此陌生,令人惧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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