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日午后,曾渔和郑轼回到鹰潭坊,这次龙虎山之游因为观音庵那起突发事件而显得波澜跌宕,对于作假证帮助羽玄道人脱困,虽说冒了一定的风险,曾渔却不后悔,依照大明律,迷奸等同于强丨奸,按律当绞,曹谎子死得一点也不冤,但羽玄道人会因为还不是罗惜惜的丈夫,免不了要承担杀死两个尼姑的罪责,不死也要流放,而且审案时罗惜惜必须到堂,一个娇怯怯的受害女子在众目睽睽下因迷奸受审,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实在无法想象,现在这样的结果,既保住了羽玄道人的性命,又保全了罗惜惜的名声,曾渔这样做可谓善莫大焉——

    流言是有翅膀的,曾渔二人回到鹰潭坊,就听到有人在说上清镇尼庵的血案了,传得神神鬼鬼、诡异恐怖,曾渔和郑轼少不得要澄清一下流言,回到郑宅又要向郑母吕氏和曾母周氏说尼庵事始末,当然只按周知县的审案结果说,郑母吕氏道:“那等佛寺尼庵,青年妇人还是少出入为好,佛寺尼庵男男女女都可出入,有那些浮浪轻薄子弟,觑见上香妇人美貌,就思勾引,就说这次观音庵诵经的那婆媳二人吧,若不是走得快一步,说不定那媳妇就要被谎子侮辱,因此丢掉性命也难说,所以平日多做些善事即可,不必进香拜佛凑那个热闹。”

    曾母周氏道:“阿姐说得极是,心善即是佛,不必他处求。”

    曾渔和郑轼对看一眼,心里都暗赞老年人智慧,那做媳妇的还真就被谎子侮辱了,尼庵不但有浮浪子弟出入,更有淫尼坐镇,自来私情约会之地,除了后花园就是这尼庵了。

    说起大真人府题联之事,曾渔捧出那个小樟木箱,里面有五两一锭的小银锭十二个,还有两个八卦护身符福袋,这就是张大真人给他的润笔费了,两个福袋就妞妞和谦谦一人一人佩戴着了,曾渔还在上清镇买了两匹松江织花绒布和两匹绍兴精葛布,送给郑母吕氏和痴嫂李氏——

    郑母吕氏听郑轼说永丰的吕翰林初五日会到鹰潭来上船回乡,曾渔一家三口要搭吕翰林的船回乡,郑母吕氏十分不舍,不肯收曾渔送的布匹,要曾渔留着以后娶妻作聘礼用,有了银子也不要乱花,还要回乡买房置办居家器物呢,哪里不都要使钱啊。

    曾母周氏请阿姐收下,又道:“小鱼的婚事现在是我的一桩心事呢,他今年都二十岁了,却还没定下亲事,我心里急啊。”

    郑母吕氏笑道:“小鱼现在进学成秀才了,你还担心什么,小鱼人物齐整、学问又好,怕不媒婆踩平你家门坎,我没有硬留你们住在这里,就是考虑到小鱼要回乡物色好人家闺女订亲,待小鱼结婚,我这做姨母的少不要去喝酒。”

    曾母周氏道:“鱼儿结婚当然要请阿姐全家了,只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

    侍立一边的郑轼笑道:“周姨放宽心,如九鲤弟这样没娶妻的秀才,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女儿倒贴嫁他呢,周姨这次回去,就怕说媒的太多挑花了眼,周姨要擦亮眼睛、多方打听,要从一大群说媒者当中为鲤弟择一佳配,这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郑母吕氏笑道:“这儿这话说得是,媒婆的话只能信个三、四分,有的更是虚夸得紧,脸有麻子她说成貌如天仙、脾气古怪她说成贤淑孝顺,还得自己多打听,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曾渔道:“娘、吕姨,你们放心,我会自己去打听,我脸皮厚。”

    满屋粲然。

    到了初三日傍晚,四喜和来福回来了,他二人去了永丰县西山脚下的吕府,吕府管事告诉四喜说吕老爷被龙虎山张大真人接去贵溪了,四喜脑子比较好使,清楚自己这次奉少爷之命来广丰的真正目的并非是见吕翰林,而是要打听少爷进学的公文是否已经到了县上,当即央求吕府管事去县学向教官询问此事,那吕府管事便去问了,回来告诉四喜说县学孙教谕言并未收到这样的公文,四喜只好与来福赶回来复命。

    曾渔皱眉道:“怎么公文还没到,那日在宜春状元洲码头为黄提学送行,黄提学就说已经盖印发文了,难道公文在驿递途中出了差错?”

    郑轼道:“许是投到广信府学去了,即便一时未到,你也不用担心,如今林知府、吴通判都识得你这个少年英才,还怕蒋元瑞状告你吗”

    曾渔道:“未得确切消息,心里总是不舒坦啊。”

    郑轼道:“要不你就在这边再住一段时日?”

    曾渔道:“我得自己回去打探个明白。”

    初五日午后未时末,吕翰林从上清镇乘轿子到了鹰潭坊龙头山下码头,自午前就一直在码头上等候的四喜赶紧跑回来报信,曾渔和郑轼就赶去码头见吕翰林,郑轼道:“吕老先生到寒舍歇一会喝杯再上船如何?”

    “多谢,不必了。”

    吕怀指了指江边泊着那条客船道:“张真人已为老夫备好了船,上面茶水瓜果尽有——曾生,请你母亲和小妹上船吧。”

    高岸上,郑轼一家送曾母周氏和妞妞过来了,谦谦拉着妞妞的手不放,趁父母不注意跟着妞妞一起上了船,回头对岸边的郑轼道:“爹,我要跟妞妞姐姐去永丰,明天就回来,好不好?”

    郑轼板着脸招手道:“上岸上岸,别胡闹。”

    谦谦道:“那我吃了晚饭就回来,好不好?”满脸的企盼,可怜巴巴央求。

    李氏道:“妞妞听话,等你九鲤叔娶妻,我们全家都去九鲤叔叔家,来,上岸,妞妞乖。”

    谦谦大哭起来,妞妞也哭,两个小女孩舍不得分开呢,不过这时也只得拆散她们,谦谦被抱上岸,挣脱着下地,哭着向十字街跑去,李氏赶忙跟回去。

    这边郑轼母子与曾渔母子殷殷道别,那客船解缆张帆,四名艄公轮番摇橹,在西斜的红日下,木船缓缓的逆水而去。

    小女孩谦谦这时又满头大汗跑回来了,她母亲李氏跟在后面,手里捏着个小木盒,谦谦见船驶远了,大哭起来,跳着脚哭喊:“妞妞姐姐,妞妞姐姐,这紫砂猴子送你,紫砂猴子送你——”

    木盒里有七只紫砂做的小猴子,神态栩栩如生,还能当哨子吹,妞妞在郑家这日子最喜与谦谦一起玩藏小猴子的游戏,这时分别,谦谦就想把紫砂猴子送给妞妞姐姐,她还想说等下次她去永丰,妞妞姐姐再把这紫砂猴子还她,因为这七只小猴子是她的宝贝——

    小女孩儿谦谦小脸挂着泪滴看着木船驶得不见影了才让爹爹抱着回家,半路上就耷拉着脑袋睡着了,哭累了,伤心了。

    郑母吕氏对郑轼夫妇道:“你们赶紧给谦谦生个弟弟吧,看她一个人多孤单,没个玩伴。”

    郑轼一家刚回到宅子里,还没坐定,道人羽玄急匆匆赶来了,连声道:“曾公子呢,就上船了吗,广微小姐让贫道来问他八字命宫呢,前日忘了问了,今日特意命贫道赶来。”

    郑母吕氏听到“广微小姐”四字,忙问:“怎么,上清那边有人要给曾渔说媒吗?”

    道人羽玄忙道:“不是不是。”这个误会可要不得。

    郑母吕氏对曾渔的婚事很关心,又问:“法师说的广微小姐又是谁?”

    道人羽玄有些尴尬,不方便说张广微是张大真人的小姑母,只好道:“是大上清宫的一位女道士,要给曾公子算命呢。”

    郑母吕氏听说是位算命的女道士,兴趣顿减,不再多问,回内院去了,心里还嘀咕一个女道士为何称作什么小姐啊,真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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