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选择忍了,但柳家又不止他一个人,心理问题得重视,及时发现,及时疏通。



    柳姑姑被叫过来时,是天黑时分了,屋里灯烛大亮,降降地烧着香,沈云西正在青花笔洗里洗笔,荷珠往博山炉里添放了一勺甘松屑后,笑搁下手,到罩边打起珠帘,请她往里来。



    沈云西便放下笔,说明了唤她来的原由:“这个点儿了让姑姑过来,是为柳厨的事。我刚得了些消息了。”



    柳姑姑闻言大喜,连福了三个礼:“可是已经抓到那伙人了?”



    沈云西却摇头,她让荷珠出去,只余她们两个人说话。



    “出事儿前,好像有人在北城三街的首饰坊见过柳厨,他与一对男女闹了些不愉快。”



    沈云西没有把所有知道的都直说出来,而是引导。这是柳家自己的事,是忍还是发作,得他们自己作主,她就不越俎代庖了。



    “他们在首饰坊里……”沈云西做出迟疑难言的神态,半天才轻声细气唉说:“也有可能是看错了,罢了,有的话不好乱说,具体的,还是等县尉府那边去查吧。姑姑且回去吧,怪我不周到,天暗了还叫你白跑一趟。”



    柳姑姑忙说折煞了,退出了房门去,但心中却起了疑窦。



    她与柳镇说是远方姑侄,但实则关系极近。



    柳姑姑亲父亲母早亡,她是在柳家长大的,与柳镇的父亲是如亲兄妹一般的。



    她年轻时那几年有天灾祸害,柳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吃糠咽菜,家徒四壁。



    自家都吃不起了,还要供她一个外人,他们是善心好心人,但柳姑姑却无法理所当然,她深觉拖累了旁人,于是主动另寻生路,在各州府为宫中招送宫人太监的时候报了名。



    不想还真叫她被选上了,入宫做了宫女,更是好运地被分到了尚食局做烧火丫头。



    她在两位司膳手下学了不少东西,后来新帝登基,两位司膳到了年岁选择出宫,她则因一道杏花饼被皇后宫中的令仪女官白临花看中,把她从尚食局,挑去了皇后宫中的小厨房。



    在宫中多年,柳姑姑没忘了邺州的柳家人,常有联系。要不然柳镇也不能一到京里就找到了柳姑姑这里来。



    对柳镇这个侄子,柳姑姑是很放在心上的,尤其几个月下来,姑侄相处得好,已然是当半个儿子看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云西话里有问题,再联思及柳镇醒来后的不对劲儿之处,心下起了嘀咕。



    柳姑姑那可是皇宫里的老人了,最谨慎不过的。但她也没有坐以待毙,第二日就趁空儿去了沈云西口中的北城三街首饰坊。



    这一打听,好险没把柳姑姑给气出好歹来了。



    掌柜的跑堂的,对那一出可是印象深刻,几个人绘声绘色,活灵活现。他们不去唱戏,真是梨园的一大笔损失。



    柳姑姑是脸都气歪了,她强忍了火,道了谢,一径回到住处,关了门便指了郁郁神伤的柳镇喝道:“你这一身伤是不是和方吟儿还有她找的那男人相关?”



    这些日子一直闷不吱言的柳镇,一听到柳姑姑的话,勾起了那日的痛苦,从心上直击入脑,人都狠力地晃颤了一下。



    柳姑姑见此哪里还不明白,一边跌足,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喝骂道:“你个没刚性没气劲的种子,被人踩在头上拉屎撒尿,也能一声不吭的忍辱含耻,由了他们猖狂作贱!”



    “你瞒什么?你替他们瞒什么!说!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柳姑姑拍着心口直哎哎,上气接不住下气,柳镇顿时就慌了神,跪在床边,红着眼眶,声音极低极低的将当日发生一切都讲了。



    柳姑姑:“……”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把未婚夫逮去听未婚妻的床脚的,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天啊,好个下流东西!



    “你个蠢材,他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怎么白忍得下这口气,又不是你的错,你怕个什么?你是要气死我,气死你老家的爹娘!”柳姑姑气怒地将柳镇扯起来:“走,跟我去衙门,马上去说清楚。”



    柳镇被柳姑姑推去了县尉府。



    柳姑姑是恨上了方吟儿和那个男人,她存了另外的想法,便没有说及方吟儿相关的事,只向县尉府说了挨打的事。



    有洵王府在后头,对柳镇的案子县尉府是高度重视,有受害者的配合,后面进行的很顺利,他们根据柳镇的描述,果然在北城逮住了跟随庄晟出来的仆从。



    通过仆从又揪出了庄晟。



    据柳姑姑来向沈云西回话时所说,县尉府的捕快冲进永城侯府拿人时,永城侯一家子正坐在一桌子上吃晚食。



    永城侯府人少,永城侯夫人生二子,一个身为世子的长子,已经娶了妻,一个就是庄晟了,余下便只有两个庶出的小姐。



    这些日永城侯府用饭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今天永城侯在朝堂上又受卫大爷几个的气,吃了两口就摔了筷子:“不孝的东西,你倒是吃得下!这回是彻底把安侯府得罪死了,连洵王那边也惹了大不快!为着你的事,我和你娘在人家面前当孙子,你还吃得下你!”



    庄晟面对家里人也是一副冰墩子样,面对老父亲的指责丝毫不为所动,又吃了两口,才冷声说:“男婚女嫁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和卫五不适合,又没到成婚的时候,我退亲合乎理法。”



    “你还有理了!”



    “好了好了,都已经这样了,在家里吵得再热闹有什么用?”侯夫人拦住了永城侯,“不成便不成吧,只当没那个缘分了。”



    侯夫人话里还是含了几分可惜,她是很喜欢卫芩那姑娘的,哪想到会闹成这样。



    她对庄晟道:“算了,事情都过了,就不说了。但我儿啊,你的亲事却不能再拖了,这个你不喜欢,那就说个你喜欢的,娘再给你好生挑挑。”



    庄晟便说:“倒没有特别中意,只一个,最紧要的还是要性子仁善柔和,好相处。”



    侯夫人笑应了。



    永城侯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惯他吧,迟早惯出祸来!”



    县尉府的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下人领进来:“庄二公子纵令仆从殴伤他人,柳姓苦主告上门了,证据确凿,请二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庄家人看到衙役时皆都吓了一跳,待听到原由,又齐齐松了一口气。



    永城侯厉声问:“你做过没有?”



    庄晟分毫不惧,骨子里自认比柳镇高一等的傲气,促使他据实回了,他不屑撒这点儿谎:“是有这么回事,他不长眼就给了他点儿教训。”



    这可把永城侯气得够呛,但这是亲儿子,只能耐着性儿和衙役商量:“回请县尉说和说和,县尉府我儿就不去了,你们带一笔银子回去,做个了结。”京里头常有这样处置的,私下里银钱赔付,也就算了。



    可叫永城侯没想到的是,这几个衙役扯着脸笑:“侯爷,别怪我们说得不中听,这可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人家不缺银子,亦不是权势能解决的事,人家背后也有势,你道令公子打的是谁?”



    永城侯当然不晓得,庄晟冷笑,他就没把柳镇放在眼里:“一个打邺州过来做菜的。他是挺有势的,只不过有的是灶台里柴烧的火势。”



    衙役还是那副扯笑样,说出来的话却叫堂中众人愣住:“确实是灶台堆出来的火势,只不过是洵王府的灶台,人是洵王府的大厨!你把人打了个半死不活,人洵王府管家亲自报的案。”



    庄晟脸微一变。



    永城侯也梗住了。



    衙役一抬手,皮笑肉不笑:“庄二公子,请吧。”



    庄晟坐着不肯动,黑了脸。



    衙役心烦得很,都晚上了,还这种死样子磨蹭,这得捱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下值?



    衙役们一肚子恼火,但这是在侯府,又是侯府公子,他们这些做小卒的,又不敢做得太过,一时便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下人匆忙来报,说是大理寺殷少卿来了。这个来客出乎意料,永城侯一头雾水,却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没想到套着玄黑披风的殷白夜大步一进门,就对衙役说:“我就说看你们进来了,办的什么案子,大晚上的。”



    衙役忙恭敬的答了。



    殷白夜听完,兀地一呵,浓眉一挑,对向庄晟:“庄二公子好大的派头,堂堂县尉府都传唤不动你了。”



    永城侯一听这话就知要不好,果然就听这殷家的小霸王哈哈一笑:“那这样,正好我有空哈哈哈,巧了又是表哥府上的案子,我来办。你们回去叫你们大人把案宗送到大理寺来。我真热情啊是不是。”



    衙役忙不迭的应好,他们县尉府真的很不喜欢管这些高官贵族的案子。殷少卿愿意接手那是再好不过了!



    永城侯僵滞了一下,急忙阻拦:“这么简单的案子,犯不着劳累殷少卿主持,我这就让犬子往县尉府去!”



    按照《梁律》多半是要受杖刑的,县尉府尚可打点,要换大理寺尤其这个殷白夜,怕不是几十杖真要实打实的打个实在!这可是一不小心要命的!



    “少嘚吧,来人!”殷白夜不给面子的下巴一抬,握剑环肩,向庄晟望了一眼,“带走。”



    殷白夜手下的人应声上前将其拎了起来,庄晟表情难看的欲要挣扎,却被轻松化解了。



    殷白夜挥了挥手,把人带回来了大理寺监牢,因县尉府案宗还没送过来,殷白夜便暂叫狱卒把人关了起来。



    庄晟被推进了一间脏臭的牢房里,看着没能下脚的地方,冷气又不要钱的往外放了。



    冬天本来就冷得很,还来个人形制冷机,枯草堆里蓬头垢面,像个黑黄骷髅的宋驸马生生被冻醒了。



    他扒了扒头发,往多出来的人身上两招子一瞪,哎哟的呼出了声:“这不是永城侯府的庄二吗?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啊,欢迎啊,欢迎。”宋修文敷衍的拍了两下手。



    庄晟根本就没看出来这是谁,他嫌恶的瞄了一下这个臭烘烘一身污秽的囚犯,挪到了墙角边,背手而立,冷着脸不语,端的高贵冷艳。



    宋修文则被庄晟看臭虫一样的眼神刺激到了,噌的一下站起来就想揍他,狱卒一腰刀敲在门上,他忙又窝回了枯草堆里。



    这一起一躺的,宋修文的心气一下子就泄了。



    他望着这方寸大小,不见天日的牢房,不禁悲从中来,鼻头发酸。



    他好想出去啊,真的好想出去,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外头的世界了。可是不行,元福昌那个女人还是不肯放过他,都这么久,她居然还盯着他!



    怕是他一出去,又要被拖到公主府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也只有大理寺的牢房能护得住他,还好大理寺的牢房能护住他!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宋修文在心里默默流泪。



    回忆起往昔,宋修文惆怅不已。他在脑袋抠了一手黑泥,随便擦了擦,两眼珠子不自禁的往光华灿烂,一身干净的庄晟身上跑。



    说起来,他从前也是这般的,有如玉之华,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引得京中无数女儿尽折腰,连元福昌也是这样拜倒在他的长衫之下的。



    也是,“也是”。想到了什么,有个念头在脑子里一过。宋修文忽的就怔住了。



    ..



    大理寺监牢是重地,里头发生了什么,外头的人不得而知。



    庄晟被关进牢里的第二天,柳姑姑就又特意求见了沈云西一回,她哭着将从柳镇那里听来的、关于方吟儿和庄晟的纠缠,以及迫使柳镇听床脚一系列事全说了出来。



    甚至还跪地做了个礼:“这等丑事本不该拿来污王妃耳目,只是我实在是不甘心呐,便大着胆子来求王妃书墨,也叫我那侄儿做一回王妃话本子里的人物!”



    沈云西本来也要写,没有不应好的,这下更好,这不就是可以放在明路上的消息来源吗。



    得了沈云西的话,柳姑姑高兴的走了,回到家中,对柳镇说道:“你啊,脑子尽用到做菜头上去了!他们既不要脸,那就让他们试试什么叫丢尽大脸!”



    各方都闹腾的时候,沈云西闷在家里头写话本子,但因马上就是除夕了,府上事儿多又忙的,她的空闲时间有限,写得还是稍微慢了些。



    这日是腊月二十八,沈云西正贴窗花呢,荷珠突地跑进来,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脸不敢相信地大呼道:“小姐!”



    沈云西歪了歪头:“怎么了?”



    荷珠两手往前一伸,拿着烫金的请柬,急拔高了声儿:“福昌长公主要纳庄家二公子为侧驸马,择日就要办礼,给咱们府上送请帖来了!”



    “……?”



    自长公主府两口子闹翻后,宋修文在大理寺的牢里买房,而外面元福昌受够了爱情的苦,开始游戏人间,广招面首。



    元福昌纳男人进府,这不奇怪,她纳的男人那可太多了,据闻长公主府里男侍成群,公主殿下的后宫,三十天换下来都不重样的。



    但、不是,她和庄晟到底是怎么凑到一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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