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姨娘算得很准,但唯有一点估计错了。她当年给姜夫人下的药不够足,没能坏了对方的根底,在她过门儿不到半年,姜夫人居然有孕了。



    这可不对,姜夫人有了孩子,要再生个儿子,那还有她什么事儿?她那好妹妹不还是最后的赢家吗?



    不过好在老天爷给了机会,她费了不少努力,也叫自己怀上了。



    都有了孩子,这不就巧了吗,他们都能在定亲宴上换人,她换个孩子也不过分吧?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的更顺利,代姨娘起先还以为是自己聪明绝顶,到后来她才恍然发现,原来人家也在顺水推舟。



    姜夫人这一胎生得艰难,以后没得生了,偏偏只生了两个姑娘,她急需要个儿子,应付上头的姜老太太,也不想再把丈夫往别的女人房里推了。



    姜丞相呢,也是这么想的。



    两口子齐齐默认了,将计就计,将错就错。



    当弄明白这一点时,代姨娘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的亲儿啊,真是天生就有佛祖庇佑的,以后偌大的姜家全在他手啊,看看,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助她也!



    代姨娘很懂得分寸,孩子换了就是换了,她从不越矩关心,只一心守着姜茹这个换过来的女儿。她确实很疼爱姜茹,不说心里如何盘算的,行为上的确是如亲女一般爱护的。



    姜夫人和姜丞相也达成了共识,姜茹就是代姨娘的女儿,姜胤就是他们的儿子。



    可话是这么说,姜夫人对姜胤这个儿子依旧喜欢不大起来,再看到代姨娘和姜茹母慈女孝,她心里就好如梗了一根刺。



    姜夫人将双倍的母爱全部倾注在了长女姜百谊身上。



    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无有不应,视如珍宝。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一个是养在身前的心肝宝贝儿,一个是被换出去的,没怎么亲近过,被教得和代姨娘一个气质的女儿。每当在她们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姜夫人当然是无条件的偏向长女姜百谊。



    姜百谊当然也清楚父亲母亲有多爱她,她做什么都有恃无恐,别说姜茹,就是对着姜胤这个相府唯一的男丁,她也照样颐指气使。



    但兄妹不如姐妹方便,再加上姜茹和她生得像,多数时候,姜百谊还是更喜欢指使姜茹。



    不想上课读书,让姜茹去替她。



    不想去参加宴会交际,让姜茹去。



    闯了祸,还是姜茹去。



    这都是些小打小闹,但小事儿多了,累积得胆大了,胆大得包天了,就敢做大事儿了。在与太子成婚前夕,想一出是一出的姜百谊,她与一个江湖客私奔了,她跑得很放心,反正肯定会有人给她收尾的。



    这个人自然也是“姜茹”了。



    于是姜茹被迫成为“姜百谊”替嫁了。



    不嫁不行啊,她要不嫁,姜百谊逃婚的事被捅出来,姜家老老少少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得被扣上抗旨不尊,忤逆君上的罪名。



    她必须得收拾这个烂摊子。在有的人看来,还是她占了大便宜,一跃成为太子妃啊,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好梦!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她的意见想法,通通都是无关紧要的。



    姜茹就这么进了东宫。



    她不是厉害的性子,也没有姜百谊的底气,淑妃是个难伺候的婆母,太子又阴晴不定的,还有一屋子妻妾宠嫔。姜茹在东宫其实过得不怎样。



    但当听说带姜百谊私奔的那个男人死了,姜百谊自己回来了,姜夫人要把身份换回来的时候,姜茹还是忍不住拒绝了。



    凭什么这样?她走,我得给她补窟隆,她回来了,我又得给她让位?



    她什么都得到了,去外面享受了自由,自由够了,又可以富贵在手,来日母仪天下。我委屈求全,事事忍受,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的,只有一个私奔逃婚的烂名声,和一地鸡毛不见清白的人生。



    可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啊。她做错了什么?



    但她的拒绝没有任何作用。



    她不过是一个替嫁的太子妃,没权没势,她当然可以豁出去鱼死网破,大家一起不好过,但她不能不顾及家中的姨娘。



    面对姜夫人疾言厉色的警告,她最终只能点下了头。



    在不知道真相前,姜夫人的态度在姜茹看来很正常,毕竟她只是个庶女,姜百谊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偏袒亲女,为其谋划,是人之常情。



    可事实上,原来她也是姜夫人的亲女儿!



    从她一落地开始,到现如今二十年的人生里,从头到尾,她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父亲、夫人、姨娘,在他们眼里,她也许根本就不算是一个人,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工具。



    也许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



    姜茹说话的时候很冷静,不清楚的一眼看过来,说不定还以为她在说哪家的八卦。



    沈云西听完了全程,她发现姜茹并没有提及真假太子妃一事。沈云西便也装作不知道,眨眨眼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姜茹向她做了一礼,扯出一点笑:“没有人在意我,我得在意我自己。”说完这话,她渐冷下脸:“他们该知道我不是木头。”



    “请王妃祝我一臂之力,若能功成,我必以姜家半壁家资酬谢!”



    姜家的一半家产?那得有多少啊。沈云西听得暗哇了一声,眼眸都略略睁大了,这么大方的吗?姜茹这是想干一波大的,狠捞一笔啊。



    第74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厅堂正门上挂了挡风毡帘,帘前又立着山水浮云的四时屏风,屋里很暖和,姜茹的气色比刚进来时要好上了许多,再衬上坚定的神态,其实比以前在行宫见时更有活气。



    在沈云西出神的时候,她又开了口:“我深知钱财身外之物,入不了王妃的眼,可纵观我这半生,一无所有,到此刻也只这一点承诺拿得出手了。”她很多礼,再三的拜了又拜。



    姜茹知道自己这一出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但她没得法子了,只能赌一赌。



    此行上门来,不单只是为报复姜家,她也是想给自己的未来搏一条好活路。数年屈己待人,无人念她的好,没人爱她,她就更得为自身考虑。



    太子被废是国之大事,早昭告天下了。姜茹身在宫外,不晓得内中具体原由,但她和元域好歹做了两年夫妻,那人私底下的性子有多恶劣,她比谁都清楚,被废之后指不定如何发疯。



    万一姜百谊受不住了,姜丞相姜夫人心疼宝贝女儿,待人一闹,十有八九又得换她进去受罪。



    她比不得姜百谊,这一去说不得就九死一生了。



    若真到那个时候,面对姜家,她毫无还手之力,可她不想死,所以她得先下手为强。



    头一个就是先揭开他们的遮羞布。



    她在行宫夜宴前就和姜百谊互换了,对这位洵王妃以及洵王不太了解,可姜家一直在太子门下,哪怕太子被废了,两条绑在一起的大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解开的。



    再加上太子和洵王妃从前的那一段往事,洵王府和姜家这个太子姻亲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但肯定算不上多融洽。



    洵王妃的话本子又恰好相当出名。



    长念却虑,无论怎么看,找上洵王府都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妾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虽然冒昧,但还是恳请王妃成全。”她再度启声。



    沈云西话本子早写好了,也问过卫邵,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而今姜茹主动提出出书,又许以重利,她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她还是佯装思考了半晌,而后才说:“单以你的一面之词,不好尽信,我得查查,过几日再给你回复。”



    姜茹听着有戏,忙又是作揖,二人又说了些话,她才告辞离去。姜家的人正到处找她,姜茹一出门就小心地遮上了帷帽,而后自往北城暂住的地方去了。



    门庭外雪声澌澌,沈云西也踩着积雪回了院子里。她暂时失了继续堆雪人的兴致,又恰正是午时,厨房送了饭食来,沈云西入了门就先用饭了。



    今天吃的是豆花渎鱼,鱼肉鲜嫩,豆花软滑,入口味道香辣,正适合冬天。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糖醋荷藕,一碟去火的虾籽冬笋,荤素相和。



    吃东西的时间就不想事儿了,沈云西放空脑子,专心吃了一顿饭,才坐到书案边,手肘抵在桌上,两手托着脸,看着昨天才送来的书铺账册,正经地思考起话本子事业的发展来。



    最近书铺的生意不太景气。



    她的话本子的购买对象主要还是集中在京中的官贵之家,毕竟书中内容的主体就是他们周围的人。



    可圈子就这么大,还得靠她与人接触才能触发,哪有那么多热闹天天年年都有得写的。



    就好比这段时间。



    卫智春之事暂且消停了,隐射他的话本子热度过去了,她又没有新的故事,书铺就门庭冷落了,进项就大大的少了。



    当然她不缺钱,但那些都不算是她的,只有这个才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营生,她还是很在意的。



    姜茹主动找上门,并主动将姜家子女互换向她托盘而出,请她写书,让沈云西生出了灵感。



    姜茹的这番行动,不就跟现代找记者报社登报一样吗?



    她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她话本子的事业,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多开辟一条业务,接人家投稿,材料不就源源不断了吗,她这边只需要负责素材审核不就好了。正好还能降低别人对她有特殊能力的怀疑。



    沈云西越想越对,眼中一亮。她好聪明啊。点头。小小自得了一下。



    想通了这一茬,沈云西接下来连着几天都心情极好。



    高兴过后,她可算是想起了忘了许久的堆雪人儿计划。



    这天下午卫邵一入院门,就见她披着件红斗篷,头戴兜帽,弯着身垒雪球,在她左手边,还立了一排足有七八个高矮不一的大小雪人儿。



    卫邵上前去,把人拎了起来,捏住她冻得红透的手,落入掌心里,“玩起兴致来,手都不要了。”



    沈云西呼出一口白气来,手上回暖的感觉让她不由弯了弯眼,略略踮起脚,“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卫邵抱住她,替她拢了拢脸颊边堆着绒毛的兜帽,开玩笑地说:“还好我回来得早,我要再晚些回来,我的朝朝都要冻成雪人了。我到时候再又到哪里找人去才好。”



    他嗓音温润,像是冬天里的春天的风,听起来很舒服,沈云西仰起脸来,她没吭声儿,许久,才慢吞吞地笑了一下。



    卫邵看她冻得脸都有点呆了,也是忍笑不住,将人拦腰抱起来,叹气道:“看看,都冻成什么样了。”



    沈云西先时玩儿在兴头上,还没觉得,这会儿后知后觉,是有点儿冷了。房内的暖热气一涌上来,身上都好似一层起了水雾,笼着人,湿浸浸的。



    卫邵叫竹珍荷珠进来,帮她换了身儿衣裳,自己也脱了外氅,替上月白的常服。



    沈云西被荷珠硬塞了一碗驱寒姜汤,脱了鞋去榻上,挨在卫邵旁边看他翻阅公文。



    看了小半刻钟,发现尽是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又打个哈欠,让竹珍另搬了个小几来放上,重新提笔誊抄话本子,并另加了一段前言,写清楚了姜茹亲上门来找她写书的事。



    当然还是都用的化名,只是化得都不怎么走心,直接就是姜大姜二姜老爷姜太太,这类看起来很笼统,但是实际上指向很明确的称呼。



    抄写到一半,沈云西突然就停住了,她看看书上的情节,下意识地又去看了看卫邵,笔头抵着下巴,沉思了半晌。



    冬日天暗得早,点着灯用了晚膳,饭后小憩过后,沈云西就去做洗漱了。她从浴房出来,在炭炉将湿哒哒的长发擦得半干。



    她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白衣乌发,雪肤红唇,秀眸惺忪,时不时回目望过来,右眼的眼尾自然而然向上扬了去,目波流转过来,含着点水光。



    卫邵本是坐在床上看书的,当下就合扔了,在她过来时,揽腰入怀,吻着将人放在了软被上。



    “有心事是不是?”呼吸深深交缠过后,直把人欺得有些迷糊了,他方一手支在她脸侧,一手端住她的下巴,低声道:“一晚上没和我说话了,吃饭的时候都走神呢。在想什么?”



    沈云西脑子迷乱的唔了声,轻喘了几口气,偏过脸,眼角在他手腕边擦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有想什么。”



    卫邵不信,他如她素常那般,抵挨着脸蹭了两下,柔下语声:“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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