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年纪不大,但聪明机灵得有些过了头。



    沈万川越在后面叫,他就跑得越快,待看到迎面过来的沈云西,他立时就大叫奔去,飞似地躲到了她的后面:“姐姐,救我,他好狠的心呐,夫子都说虎毒不食子,爹他却要杀我呢!”



    沈万川又气得大吼:“鬼话连篇,撒诈捣虚的谎皮匠,做错了事不知反省,还胡口扯白,小时尚且如此,长大了还了得,我今日若不狠狠地教训你,岂不叫你成个祸国的罪害!”



    他扬着藤条冲跑过来,明王府的两个侍从当即堵在了前面,像两座小山硬拦住了去路。



    气昏了头的沈万川这才清醒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明王府的人在本官府上如入无人之境,居然还到内宅来了,岂有此理!给我闪开!”



    他拉长着脸,摆出一派官威,但王府侍卫可不吃他这一套,一言不发,一步不动,很好地执行着工具人的任务。



    沈万川心头难受了,从他寻日总说裕和郡主摆郡主架子就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王府,靠着岳家的荫庇走了最快、最坦荡的官途,走上去了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自尊心作祟,觉得全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了。



    他甩掉手里的藤条就喊来人。



    听见他的呼声,有不少仆从上前,然后在王府侍卫哐地亮刀后,又立马缩回去了,比院子里的耗子都跑得快。



    沈万川:“……”养了一群废物!



    当头侍卫一板一眼道:“我等奉王妃之命暂居府中,护卫郡主与公子小姐的安危,大人不必在意我等,把我们当成自家护卫即可。”



    “父亲要有不满,大可亲自前往明王府,请外祖母收回成命。我也很好奇,外祖母要是知道你从外面给她抱了个外孙子回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沈云西一出声,侍卫就慢慢地撤到了两侧,她和沈万川面对面,“我念及父女之情,想着父亲是一时之气,便没有将此事告知外祖母,父亲若铁了心要把那孩子抱回来养,亲自到外祖母面前去言说也不是不行。”



    她说得云淡风轻的,沈万川烦躁道:“不过就多养个孩子,家里又不缺这点吃喝,你们至于吗!你少拿你外祖母来威胁我,大不了就和离,一清二白摘个干净!”



    “那不成。”现在和离岂不是便宜了他。



    沈云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就算和离,也应等母亲身体好些,再商谈此事,还是说,父亲其实包藏祸心,想故意趁母亲不适挑动情绪,好以此名正言顺地气死发妻?”



    “哦,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她凉凉地说道。



    沈万川:“……”



    这熟悉的扣帽子话术让沈万川梦回年初二,眼皮子直跳,头皮都绷紧了。



    他咬紧牙关:“好好好,那就等她好!你们一个两个的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们了,我也懒得管你们了,就这么办吧!”



    沈云西啊道:“那可真是我们的福气,这种福气我多多的要。”



    沈万川:“……”气煞我也!



    沈侍郎自知不可能从王府护卫手下拎走沈南风教育,自昨日开始就没讨到半点好,他现下是心力憔悴,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身去廊下扶沈姑母,语声瞬间就变软和了几个度,川剧都没他会变:



    “飞雪阁里外收拾干净得费不少时候,传茵,你和芙瑜另搬个院子住。”



    沈传茵怕虫子老鼠怕得恍惚,又目睹这一场发展,眼神都不如往常清明了,但她一贯不掺和沈家内斗,她从来都是不争不闹的旁观者,沈万川说什么,她也就应什么,还扯住了意欲和沈云西吵舌的秦芙瑜,手上暗暗使力。



    沈姑母看了看秦芙瑜,暗道她这个女儿被哥哥宠坏了,很看不懂眼色,也忒的不识时务。没瞧见王府侍卫在那边杵着,她“舅舅”都偃旗息鼓了吗,她竟还敢往上头冒。



    这一家三口意欲离去,才将转身,耳边却又响起一声:“慢着。”



    沈万川扭头,青筋直跳:“你又要作甚!”



    沈云西澹然道:“姑母客居十几年,我们地主之谊也尽得够够的了,近日家中有事,恕不招待,还请姑母马上离开。”



    沈姑母和沈万川愣了一下,秦芙瑜先怒道:“舅舅都没说话,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沈姑母踌躇着,似是伤心地看过来:“朝朝,好好儿的,你这是……”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对着你姑母表妹撒什么气!这家里还轮不到你作主,这里也没得你作主!”沈万川本来就已经够恼的,这下子更是不得了。



    沈云西压根儿都不看他,有王府侍卫和明王妃的面子在,这老家伙就不敢怎么着她,何必跟他费口舌?



    侍郎又怎么样,本来就是靠老岳丈家扶持上去,他有本事就上皇宫里头告她的状,届时看谁更丢脸丢面。



    “姑母,别怪侄女不讲情面,要不你们自己走,要不我叫人请你们走。你看呢?”



    沈姑母迟疑:“这……”她是不想走的,她才从庄子里回来,有对比才更觉出这府里的好处,外头哪有住惯了的地方舒服。



    秦芙瑜跺脚:“舅舅,你看她!”



    沈云西失去耐心,干脆地撕破脸,对侍卫们说道:“给脸不要脸,劳烦你们,帮我把这两位死皮赖脸的亲戚丢出去。”



    王府侍卫当即执行她的命令,二话不说架起沈姑母和秦芙瑜就把人往外拖。沈万川一个文人哪拦得住。



    沈姑母花容失色,秦芙瑜忿恚挂火,被拽得老远了还能听得见一声声叫喊:“沈云西!舅舅!”



    沈云西充耳不闻,又道:“把她们的东西也都丢出去,省得外人说我们昧了亲戚的物件儿,还有,安排人守住各个房门,再不许放人进来了。”



    竹珍和荷珠肃色应喏,心里却是大呼痛快,就该如此,住了这么些年,看她们郡主好性儿,秦家的人还真把这府里当自己家,把自己当主人家了!



    客人就该有客人的自觉,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



    处理了沈姑母和秦芙瑜,完成了今日的主要任务,沈云西就松快了,她垂耷了耷眉眼,懒散地打了哈欠,牵着两眼闪闪发光的沈南风走了。



    至于沈万川,谁理他呢。



    侍郎府外,沈姑母和秦芙瑜被拽出来后,并没有急着离去,她们想着等沈万川出来商讨后头怎么办,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别说秦芙瑜了,就是一向胸有成竹的沈姑母都没反应过来。



    她们尴尬地立在沈家的石阶边,在各色行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下遮了遮面。



    因沈南风闹的那一出,弄得一屋子都没处下脚的,自早起来,她们还没有细细梳洗,此刻蓬头散发的,实在不成体统。



    “这是什么人被赶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门打秋风的?”



    “哎哟,怎么还有一股粪坑里的味儿,身上还生虫,好好的姑娘家,咋这么不讲究嘞,一点儿都不爱干净?!”一位大娘嫌弃地捂住鼻子,一瞬间挪了八丈远。



    大娘一说,其他人似乎也闻见了味儿,忙不迭地散开了,异样地打量。



    秦芙瑜惯来好面子,她自认是大家小姐,尊贵得很,哪能受得住这些市井平民的羞辱,这要是被京里那些小姐们看见,她还怎么见人!



    秦芙瑜气得眼泪一注注的直往下滚,也不管自己娘了,捂了脸边哭边跑,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沈姑母忙追上去,母女两个避在没人的地方,等到沈万川出来,才灰溜溜的叫人挑了行李另寻住处。



    沈云西让竹珍寻人暗中盯着他们,之后便不管了,她去看了裕和郡主,见妇人还是昏昏沉沉的起不得身,又说了些安抚的话,坐了会儿就回院子睡回笼觉去了。



    等到再起身已经是午时过后,她吃了午食,便正式开始写她的话本子。



    这次的话本子名字叫《真爱无敌之兄妹情缘》,分别以哥哥和妹妹的视角,讲述他们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沈云西想起昨夜和沈姑母接触得到的信息,抵着笔头弯了弯唇,她那狗爹怕是做梦都不知道,她姑母后头有大惊喜等着他呢。



    真爱?他怕是不配呢。



    之后的这段时间,沈云西都住在侍郎府里,裕和郡主病了,她留家照看,国公府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太太还特意使人送了一支老参过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裕和郡主身体本就弱,这一躺就是小半个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这期间,洛北秦家那边的人上京来了。



    秦家在洛北是大族,但真正有本事的也就秦姑爷那一支,至于其他人若说仁义礼智,一个不会,再说信行忠良,哎也一个没有,这一窝子实难挑出一个好的来,他们平生就好一个字,“利”,就爱一个东西,那就是“钱”。



    你说谈钱伤感情,抱歉咯,在他们老秦家,谈感情伤钱才是主流。



    秦家几个族老收到沈云西快马加急的来信,激动得胡须子都差点抓没了。



    自秦姑爷去后,沈姑母继承了那一脉所有的家产家资,大抵是记恨他们昔时的逼迫,沈姑母一改秦姑爷从前礼待提携族亲的做派,一口汤都没给秦家亲戚们喝,这十几年,秦家族亲们的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风光了。



    但他们也没法子,谁叫沈姑母上头有王府罩着呢,后来沈万川也升官发达了,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造次啊,民不与官斗,他们是贪利爱财却也惜命得很。



    但现在收到的这封信不一样了,听听,听听信里是怎么说的!



    那自称是秦家小辈的在信里说,他机缘巧合进了沈家做活儿,意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沈传茵与其兄竟是乱|伦偷情的关系!



    信里头还说当年的秦立业,就是因为亲眼见到这两个奸夫淫|妇苟且,才被硬生生给气死的!



    沈云西主要就写了这两条,其他都没有多提,多说多错,写多了反而不妙。



    但就这么两点也足够秦家族亲琢磨的了,信虽短,但信息足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秦兰月和秦芙瑜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们秦家的种!



    意味着她沈传茵根本就不配沾他们秦家的半个铜板!



    意味着他们要发了!



    秦家族亲们喜不自胜,钱啊,那可是好多的钱。他们也怀疑过书信的真假,但诱惑太大了,搏一搏板车变马车,万一是真的呢?总得去走一趟啊!不去睡不着觉,不甘心啊。



    秦家族亲们在谋利的时候,总是空前的团结,当天就挑出了几个年轻机灵的,由秦家三叔公带队,马不停蹄地上京去了。



    已经入春了,路比冬日好走,又有巨大的利益在前面吊着,秦家几人日夜兼程,一个月的路程愣是叫他们走半个月就到了。



    根本来不及欣赏赞叹皇都的繁盛,他们在客栈休整了一天,第二日就按书信里说的,往沈侍郎府递了消息,找上给他们写信的“秦家子弟”。



    沈云西接到消息的时候都怔了一下,好家伙,这秦家的人来得也太快了吧,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赶啊!他们就不怕猝死在路上吗?



    心里虽嘀咕,但沈云西还是按计划去见了他们。



    ..



    “你就是写信给我们的远房子弟?怎么是个小女娃子?”闹市街边的馄饨摊儿上,秦家三叔公瘦凹了的脸一颤,浑浊的老眼来回扫量,大惊道:“老子不会是被骗了吧?”



    其他几个年轻的秦家子弟也是一脸的不信任。



    沈云西弯起假笑,她抬了抬自己的袖子:“三叔公,你不是都往沈侍郎府递信了吗,我就在里头做活儿呢,你看我这衣裳,就是府里下人穿的。我哄你们干啥,我就指望着你们能成,分我一本羹,好给自己赎身呢!”



    她的脸生得实在纯良,即便故意往丑了画,一笑起来还是比常人好看的多,秦家诸人将信将疑:“你信里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沈云西嗳了声,她比起三个手指头来严肃地发誓:“我要骗了你们一句,我爹就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秦家众人嘶了一声,好毒的誓,“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办?”



    “当然是告他们!上公堂告他们兄妹和奸,谋财害命,把咱们的钱堂堂正正的给拿回来啊。”沈云西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道。



    秦家三叔公听了先是一惊,而后有些胆怯地打起退堂鼓:“那可是侍郎老爷,王府的女婿,我们哪里告得赢?”



    都到这个地步了,沈云西不可能再叫他们跑了,继续蛊惑道:“三叔公你好小的胆,怕甚么,富贵险中求,侍郎老爷又如何,一旦坐实了他们兄妹和奸,王府头一个收拾他,他别说官儿都没得做,说不定命都保不住!”



    “况且我在侍郎府干了好些年了,咱们郡主娘娘是个和气人,到时候她只会谢三叔公你告知她真相,说不定你还能得一大笔赏呢。”



    秦家三叔公心动了。这小娃子说得很有道理啊!



    秦家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爱财如命的他们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对沈云西道:“行,我们干,但这证据没有啊。”



    沈云西嘻嘻一笑:“秦沈氏最近住在鱼儿胡同第三家,侍郎老爷经常过去,证据就得靠你老自己去找了,小辈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有甚么需要帮忙的,尽管递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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