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文震骇不已:“你,卫邵……”



    卫邵终于正眼看他,青年依旧是温和俊秀的表象:“其实两年前就想请驸马过来坐坐的,可不巧赶上驸马和长公主婚配,碍于长公主,我也就暂且将这次的审讯搁置下了,一直到如今。”



    男人说话甚是平和,但却叫宋修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张开口,然话才涌到嘴边,就听到对方说道:“我问,你答,我没问你的时候,还请驸马保持安静。”



    殷白夜搭腔:“别吵吵,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人适时捏着火钳虎视眈眈。



    宋修文只能惊怕地把声音吞下了。



    “开始吧。”



    卫邵说道:“姓名。”



    他答:“宋、宋修文。”



    卫邵颔首,殷白夜记录。



    他又问:“籍贯。”



    见问的都是些寻常问题,宋修文心绪稍缓:“梁京宣恩伯府。”



    石室内鸦雀无声。



    良久,卫邵又重复了一遍:“籍贯。”



    宋修文不明所以:“就是梁京宣恩……”说到这儿,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头棒喝,猛然惊骇,他咽了咽口水,两个眼珠子直勾勾地瞪向卫邵,额上蹦出来的青筋如同一条条涌蹿的青蛇。



    卫邵无视了他的惶悚不安,微微一笑,如他预料的那样说出了他最隐蔽的秘密:“你到底来自何方,什么样的水土滋养了你的底气,才让你胆敢在我大梁如此放肆无忌的。“



    “籍贯。”



    他用温和的语声说着杀意昭彰的话语:“驸马,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22章



    ◎她的姑母还有一个孩子◎



    大理寺外太阳照瓦,金光灿烂,门前的桃树已抽了绿芽,发了红苞,在微风中抓住了春日的苗头。正是天好气清,一目好景,卫邵却无心赏看,只观览手中的这份招供。



    宋修文骨性软,多日来,在福昌长公主的淫威下又成了惊弓之鸟。



    现在沈云西闹出来的还没完,卫邵又来了,这两口子跟轮班儿一样,把他的秘密挖了个对穿,穿越者混到这个地步,没有比他更惨的了,他或许是心态炸了,又也许是想摆烂了,略一恐吓就竹筒倒豆子,招了一干二净。



    不能确保他说的全是实话,但至少有八分真。



    宋修文口里的现代社会,让卫邵想到了开国之初,那位与世宗同享帝礼的长乐长公主。



    长乐长公主是太|祖幼女,世宗之妹,自幼便表现得不同常人,史书称其心灵手敏,全智全能,尤善机关算术,农桑养殖,本朝物阜民丰,兵强马壮,大半都得归功于她。



    长乐长公主逝世前的呓语里,就提到过如宋修文一般的现代社会,当时做记录的文官只当公主做了一场梦。而今看来,却是不然。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确实有异时空存在。兴旺发达,非同凡响。



    夫人大抵也是来自于此,只是他们并不相识,也无法互通有无。



    无论是从长乐长公主,还是宋修文的经历来看,他们皆对两个时空来去之法一无所知,看样子都是意外来到大梁的。



    对此,卫邵眉头松了松。



    他一直担心的莫过于此,来自强国的异乡人,一个两个尚能将其按服,为我所用,是福。若有千个万个都能来去自如,与天灾何异,大梁如门户大开,又岂有安宁之日。



    如此甚好。



    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卫邵轻松下来,将宋修文的后续处理丢给殷白夜,在对方被迫加班的哀怨目光下,自回府去了。



    才回到云上院,侍女奉上汤来,说道:“三夫人使人送来的,说是给公子补补身子,顺便问问公子,上回的糕点还有没有,能不能帮忙引荐做糕点的师傅。三夫人说她可以出高价,想把人雇回来安在自己的小厨房。”



    卫邵莞尔,送汤怕只是个添头,问师傅才是她的正事,“人是雇不回来的。”上回用饭送过去的糕点是母后宫里的。



    “糕点倒有,今日又得了些,在我带回来的食盒里,你给夫人送过去。”侍女才要领命,却见他顿了顿,又说,“不了,还是我自己去。”



    言罢叫侍女端上汤盅糕点,主动去了合玉居。



    现下正是饭点,上午做了不少卤菜,沈云西早吃了个半饱,中午就简单地做了卤汤面。



    今日天儿好,门前的屏风搬走了,门上挂的帘子也取了,饭桌就摆在正门口上。



    沈云西吸溜了一口面条,就看见了在请安声中走进来的卫邵,他身后侍女端的是她才叫福花送过去的汤盅。她奇怪,却没空说话,只看着他。



    她脸颊一动一动的,眼珠子黑亮黑亮的,像是过了一道清荡荡的水,卫邵迎上她的视线,笑着解释道:“夫人备好汤,让我自己过来就是了,何必专遣人送汤来,这可不是夫妻相处之道。”



    沈云西眼睫一眨,咽下面条:“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虽然还是平常一样地笑着,但总感觉不大相同。



    “是。”卫邵认了,他在一侧坐下,竹珍连忙给他也上了一碗汤面来。他看向沈云西,“明白了一些问题,少了许多隐忧。”



    沈云西没往深追问,但她自己估摸应该是书院的事。



    她对书院不感兴趣,不过,“你们书院的堂食好吃吗,吃得饱吗?”



    她记得她小时候的学校食堂,做出来的饭菜,跟猪食差不多,油水少得可怜,沾到白衣服上的油点子,都不用洗,不消片刻,自己就消了。



    听起来是在关心他,但卫邵深知她爱食,不用脑子都晓得她的重心在“好吃不好吃”,问他吃不吃得饱只是顺带的。他便仔细答了她想听的话:“书院的大厨是宫里御膳房退下来的,味道不差,手艺是好的,只是书院学子多,每日须做的量大,到底不太精细,平素样式也少。”



    沈云西若有所思。御厨,听起来就是很厉害。



    进宫去吃御膳,她是没机会的,去应天书院尝个鲜,说不定可以。



    她夫君在书院看书阁的,好歹算个内部员工,她去看他,届时顺便蹭个饭,这很合理吧。



    沈云西理直气壮地想。



    用完面,沈云西去小榻,人侧伏在堆叠起来的软被上,捂嘴打了个嗝,她今天不太节制,吃得略撑了。



    见卫邵漱完口回来,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叫他也坐。



    卫邵当她是有话要说,将将顺从地坐下,谁知她便从软被上支了起来,反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腰,倚入了他的怀里来。



    绵若无骨的身子骤然扑了个满怀,紧紧贴着自己,卫邵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心跳有些失常,他尚且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怀里的姑娘语气平静地说道:“硬梆梆的,还没被子舒服。”搞不懂那些姑娘们为什么话说着说着,都喜欢往宋修文那个男人怀里扑,难不成宋修文比较软?



    一语末了,她作势就要起身来,却不妨腰后兀地被人抵住了,男人长臂搂住她,止住了她离开的动作,稍一用力,又将人按回了怀里。



    沈云西从他肩上仰起脸。



    卫邵一怔,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垂目道:“是我失礼了。”



    “你是太多礼了。我先抱你的,你抱回来很正常的。”沈云西摇摇头,少有地长长叹了口气,要单靠他,她怕是十年都睡不上男人,尝不到滋味儿了。



    本来都要起身的沈云西,想到这里,干脆又重新抱住他了,细声细气地教育他:“你得习惯,你总得习惯的。这就失礼了,等我们睡觉的时候可怎么办。”



    沈云西发觉自己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她明明不爱说话的,但偏偏遇上的人,不是欠教训,就是得教育,她话少的人设都快维持不住了。沈云西面不改色地鼓了鼓脸颊,心道真麻烦,不过,再转念一想……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很合理,而且这里是没有丧尸的和平时代,稍微麻烦一点点,也不是不行。



    想通了,沈云西又继续教育他:“你抬手抱住我啊。”



    卫邵垂下的手微紧了紧,犹豫须臾,还是听她的轻轻将其揽住了。



    后续沈云西不记得了,她吃饱了就想睡,后头直接睡着了,再起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卫邵早走了,只余下竹珍荷珠在床边两个挤眉弄眼的。



    沈云西:“眼抽筋儿了?是不是累了,你们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儿守着我的。”



    竹珍荷珠:“……”



    下午,沈云西趁空儿盘点自己的收益。



    宋驸马没了消息,福昌长公主闭门不出,沈云西的话本子火了一阵,后续没了现实戏份加持,销量也就一般了。可即便如此,也叫她大赚了一笔,谁叫宋驸马是大才子呢,名人效应,销路极广。比上一本女主秦兰月的赚得多多了。



    沈云西钱包鼓鼓,她不贪多,知道适可而止,尤其驸马这本还有点擦边。



    如上回一样,沈云西寻了个恰当时机就让掌柜的把话本子撤了下来,并让掌柜的放出话:巧合,都是巧合!全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谁能想到瞎掰的正好和现实对上了呢!



    甭管旁人信不信,她的态度摆出来了就成,免得被人抓着不放。



    她这番动作很及时,卫老夫人本来都要叫她去谈谈了,听说她撤了,也就罢了。



    秀若姑姑也不由地叹:“三夫人总能快人一步。”秦夫人才叫绿芯到老夫人跟前提起这个话本子的不妥之处,三夫人那头就先有动作了。



    卫老夫人转动佛珠,皱纹堆聚的眼角舒展开来“懂得见好就收,这很好。”



    “但屡次三番的,于府上名声难免有碍。”秀若隐忧。



    卫老夫人却半点不担心,她拄着拐走进小佛堂,往佛龛上点了三炷香,随着袅袅飘散的香烟,老太太佝偻着身,声音也变得悠远:“不是我们家的人,碍不到咱们家来。更何况,我们这府里本也是烂窟子,根都是烂的,也不配什么好名声。”



    秀若姑姑听不明白,三夫人怎么就不是这家里的人了,国公府的根子,怎么就烂了?



    当下公府的根子,指的不就是老爷吗,老爷从前是浪荡,但自打秦夫人进门后,别说外头了,连姨娘房里都不去了,一心一意起来,如何也不至于担上老夫人这句话的。



    日晖堂里的安国公重重打了个喷嚏,又专心做起木刻来。



    ..



    过了半月,国公府里开始操办起卫九的满月宴。安国公很喜欢老九这个孩子,当天极是热闹,自卯时起就亮起了一片灯烛,照得这座深宅大院里外通亮,伴着天色渐明,人声鼓乐也越多了起来,混杂在一起穿墙过耳,喧豗至极。



    公侯王府的来客不少,但作为亲舅妈的裕和郡主不乐意给秦兰月做脸,不仅人没有来,连礼都是没有备的,只专门送了刚得的新奇玩意儿给自己的女儿。



    沈云西收到东西叫竹珍收好,转头就看见了沈侍郎。



    沈万川正和卫大卫二说话,他身边还站着秦芙瑜,秦芙瑜挽着一个妇人的手,在四下张望什么。



    那妇人正是原主记忆的姑母,沈侍郎的妹妹,秦家姐妹的亲娘,沈传茵。



    和印象里相比,沈姑母丰腴了许多,胸部鼓胀,脸颊丰润,她无疑是个美人,明明生了一双媚眼,却又带着一股子天真烂漫的气质,又纯又欲,年轻的女儿秦芙瑜在面前都压去了光彩,压根儿不像年近四十的人。



    秦芙瑜率先发现了沈云西,她和沈姑母悄语了两句,沈姑母呀了一声,便拉着不大情愿的秦芙瑜走了过来。



    “朝朝,好久没有见你了,还好你在这里,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沈姑母语气轻快,走上廊庑就去牵她的手,“月姐儿估计以为我不来呢,都没使人来接我。离开宴还有段时候,我们一起去月姐儿房里说话吧。”



    沈云西完全没想到,她和秦兰月都闹成这样了,沈姑母居然还能行迹自若得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是而一她时反应不及,没来得及避开。



    而这一触,她又看到了。



    沈云西实在搞不懂这个异能触发的原理,但反正她就是看见了。



    她看见她的这位姑母生了一个孩子。



    就在不久前,城郊的庄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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