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庄里霍念生没包房,住的房间是酒店式的标准大床房。



    陈文港把手机拿给霍念生看了。



    做大哥的对那个不明号码嗤之以鼻:“丢人现眼。”



    他说的是霍京生。



    霍京生的馊主意被他大哥耻笑为装神弄鬼。陈文港前世其实是见过这位霍二公子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胆子也不大。要不是有霍家二叔在背后撑腰,他没得狐假虎威。



    但霍念生怪陈文港胆大包天——是个人请都敢跟着走,幸好今天是落到他手里。



    平板电脑陈文港随手也带下来,霍念生看也没看,随手扔在了椅子上。



    商场如战场,圈子里装摄像头、窃听器,说实话都是屡见不鲜的事。



    只是霍京生查了陈文港的手机,还追踪了他的定位。



    霍念生把陈文港压在床上亲他耳朵:“这个账我帮你算。切他一根小指好不好?”



    陈文港在他身下发笑:“这是什么胡说八道?”



    霍念生低头含住他的薄唇,封住他后面的话。



    多少带着安慰的意味。两人耳鬓厮磨,交换了一个吻。



    闹够了,陈文港仰躺在床上,伸出手,轻轻从鼻梁摸到他的下巴。霍念生翻了个身,在他身边侧躺,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把玩他头发,任他在自己脸上细细探索。



    “你要小心身边的人。”陈文港说,“霍少爷家大业大,人多,怕小人也多。”



    “担心我?”



    “我是小角色,不值得算计。你不一样,能算计霍少爷的才叫本事。”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霍念生终于听着不对,“我看更像在骂我。”



    陈文港怕痒,以弓着身子连连告饶告终。



    霍念生用拇指擦了擦他眼角笑出的泪光。



    陈文港手指最后停在他眉弓,遮住了霍念生半张面孔。



    他酝酿着该怎么说,然而霍念生的戒备心似把双刃剑。像那些狐朋狗友没法从霍念生嘴里撬出陈文港的名字,陈文港也没从他嘴里撬到个聊起霍家的机会。



    最后只能暂时放弃,陈文港叫他一声:“霍念生。”



    霍念生眸色渐深,虚心求教的语气:“什么事?”



    犹豫了一下,在他眼皮子底下,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最上一颗衬衫纽扣。



    霍念生嘴角扯起个弧度。



    俯身在他耳边,带着微醺的酒气:“别动,我来伺候你。”



    陈文港动作停了停,手指还搭着刚刚解开那颗贝壳扣。



    霍念生将他耳后的头发掖了掖,向上慢慢摸索,直到握住那只手,慢慢攥紧。



    他反客为主,掌握主导,握着陈文港的手,教他把剩下的扣子一颗颗挑开。



    原本气氛也算恰好到处。忽然霍念生抬手,陈文港下意识闭眼瑟缩了一下。



    防御反应已经刻在骨子里,哪怕他自己立刻反应过来,睁开眼。



    霍念生只是把胳膊支到床头柜,拉开抽屉,摸出一个盒子。



    有些情绪不一定需要语言才能表达。



    他紧绷得像一根生锈的弹簧。



    抽屉还没合上,张着大口,把原封未动的盒子吞了回去。



    吧嗒一声,陈文港反先坐起,握住他的手:“我……”



    霍念生拍拍他的胳膊,把手抽出来:“不想就早点睡。”



    男人哪有不想的时候,只是上回的情形历历在目,彼此又是心知肚明。霍念生不是不想要他,也不要求多么契合,但总不能每次都是这样。今天继续下去,和上回又能有什么区别。



    他从一侧下了床,去桌边倒水。



    拧开纯净水瓶盖,两条手臂从身后勒住他的腰。



    陈文港额头抵着他结实的脊背:“我不是不想。”



    霍念生叹气:“宝贝儿,我是想珍惜你的。问题是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陈文港张了张口。但他嘴上说的一套,身体说的是另一套,霍念生并不太信他。



    壁灯奶白的灯光下,他又睡下眼睑,一张脸上晦暗不明。听说截肢的人有患肢痛,不知道烧伤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否则为什么隐隐麻痒从骨子里渗出,像经久不愈的陈伤微微蛰痛。



    霍念生敏锐地体察了他的沉默。



    回过身,尚算体贴地给了他个晚安吻:“今天就算了吧,这么仓促。下次我们再选个好点的地方。”毕竟是霍京生胡乱把他带过来,霍念生不想为难他。



    陈文港拉下他的脖子,和他接吻,试图弥补:“……对不起。”



    霍念生说:“以后别总跟别人说对不起,你没有亏欠谁。”



    相反他可以把很多人踩在脚底下,只可惜他不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资本,安安分分,洁身自守,霍念生觉得他将来真的适合做个学者,一辈子待在象牙塔里,不染尘埃。



    然而毕竟躁动已起,总还有别的手段。



    霍念生以唇封他的口。



    陈文港闭上眼。



    睫毛微微颤抖。



    黑夜倾覆下来,似梦中传来声声低语。



    同床共枕不是第一次,今晚却有人翻来覆去。



    终于霍念生一双手伸过来,把他抱进怀里:“睡不着?”



    。



    陈文港翻了个身,把头贴在霍念生胸口,听到心脏搏动。



    他安稳了,不再改姿势,不知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再醒来时房中仍然一片漆黑,像白天已经不打算再到来。



    陈文港轻手轻脚下了床,拉开厚实窗帘,瞬间天光炸亮,通透的晨光填了满室。



    霍念生也不能再睡下去,过来把他捞到窗帘背后:“起这么早干什么?”



    昨夜虽有龃龉,过了一夜,又换副新的心情。



     



    ;何况晨起也觉躁动,陈文港搂着他的脖子任凭摆布:“学校还有节早课。”



    霍念生把下巴搁在他肩膀,手臂渐渐收紧:“不急……待会有司机送你。”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动身下楼。



    酒庄提供简单的早餐,霍念生自己用的是另一位司机,已经吃完了饭,在门口看报等候。



    陈文港吃相斯文,但动作不慢,匆匆解决了两块三明治,毕竟赶上课时间。



    霍念生却没吃几口,转着叉子,全程几乎都在看他。



    陈文港起身接了两杯黑咖啡,其中一杯顺手打进两颗奶油球,这是他自己的,他怕苦。黑的那杯是给霍念生的,陈文港记得他的习惯就是浓缩咖啡。



    霍念生低头嗅嗅,却蹙起眉:“没有方糖了?”



    陈文港一怔:“有。”来不及多想,“我去给你拿?”



    他又起身一趟,拿来了霍念生却笑:“不用了,就是问问。我又没说要加。”



    陈文港明白过来,忽然噗嗤一笑,勺子一倾,硬把方糖落入他咖啡里。



    霍念生端杯抿了一口,多点糖少点糖都不会死人,他却鲜少见对面的人露出这样毫无阴翳的笑容。又想他其实该多笑笑,再调理一下,能魅惑众生。



    回城的路一路畅通,霍念生和司机将陈文港送到大学门口。



    到目的地,陈文港下了车,霍念生却也跟了下去,将他搂在怀里抱了一下。



    这个抱来得有些突兀,陈文港虽然享受却也吃惊,他下意识回抱住了霍念生。



    霍念生在他耳边轻声说:“goodday.”



    上午是节大课,陈文港隐觉背后总有窃窃私语,还有道道眼神袭击,回头又无事发生。



    课间,身后的同学忍俊不禁,终于来拍他肩膀:“帅哥,你一大早去哪拈花惹草了?”



    陈文港一愣,同学再也忍不住,纷纷笑成一团,从他领后摘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他捻着纤细翠绿的茎,终于反应过来,也无奈笑了,翻了翻笔记本,夹在纸页深处。



    但霍念生没跟他约下次见面时间,没告诉他自己要去哪,也不问他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好的时候天好地好,散了以后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下了课还有别的事,陈文港自己打车去另一个地方。



    今天是马文负责人叫他去开会。



    马文所在的慈善基金会全名“厚仁基金会”,与郑氏基金会有固定慈善合作,陈文港因而高中时就与他相识。上次搞那个毕业季赠书活动,陈文港跟他的联系比前世更加密切。



    马文一直看好这个年轻人。



    虽然相识已有几年,陈文港以前给人的感觉内向沉默,总是默默做事,不善表达。



    但人是会长大的,马文也算见证了这一过程。他曾手把手教过青春期的陈文港很多东西,从他上学的时候照学校要求来参加义工实践,一转眼,如今已经临近大学毕业。



    尤其近几次见面,马文越发觉得陈文港改变良多,像突然之间有了个飞跃。



    但并不是坏的方向,是在他身上体现出厚积薄发的成熟和稳重。



    另外,这位大胡子之前对戚同舟说的那番是也真心话——



    所谓人才永远紧俏,换而言之,说句大白话,缺人。



    尤其慈善项目具有特殊性,缺的是有专业技能更要靠得住的人。



    因此马文心心念念把陈文港推到项目团队里。他相信没有人比这个年轻人更合适。



    厚仁基金会有成熟的慈善事业项目矩阵,近年来马文的工作重点是病患孤儿医疗养护项目,尤其侧重智力障碍、自闭症、唐氏综合征等心智障碍儿童的诊疗救助,以及相关医疗行业的支持项目,筹办定点特殊学校是其中的一环。



    他一个人精力有限,当然不可能兼顾所有方面。目前学校校长暂时由他担任,但他要以五年、十年为单位有一个长期的规划。如果有可能,陈文港是他心里一个值得提拔的好苗子。



    现在不让他空降是因为他年轻,何况之后还有读硕士的打算。马文是支持他先继续深造的,拿到更高的学历当然是好事。头几年以兼职的身份加入团队,做一些管理工作。这不是什么很少见的情况,ngo组织的全职员工本就不多,不少组织都是志愿者支撑起来的。



    今天的讨论会是为了细化一些管理章程,对老师和护工的招聘也提上了日程。



    当陈文港以同事身份跟他相处的时候,马文有时候会有错觉,像已经跟他合作过多年,提出的很多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大概就叫有缘吧。



    开完会,马文要介绍个专家委员会的新成员给陈文港认识,说是儿童心理学领域的顾问。



    陈文港随同他往会客室走,在那里见到个干瘦但精炼的中年人。



    那张铺着鱼尾纹的脸甚至是个熟面孔,正低头在书报栏前翻报纸。



    马文攀着陈文港的肩膀,为他们互相介绍:“这位是乔斯金乔先生……”



    对方也一愣,温和而不失严肃地冲陈文港开个玩笑:“同学,你的校牌呢?”



    陈文港本能伸手一摸胸口,那人越发大笑起来。陈文港反应过来也不免笑了,这真是够巧的,他反过来向马文介绍:“这位是我们高中学校的学监。”到底对师长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何况还是负责管纪律和仪表的,他连发问的语气都尊敬几分,“您最近怎么样?”



    乔斯金倒没架子,探身和他握手:“放心,我去年就已经辞职,你也早就毕业了,没有理由再怕我了。我目前做全职传道人,同时也在攻读儿童心理学博士学位。”



    有这层师生关系,氛围轻松起来。



    乔斯金很高兴,他向马文说:“我对文港还有印象,是个很听话的学生,但上学的时候也会违纪。虽然该罚的我会罚他,不过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将来肯定会有作为的。”



    陈文港回答得谦虚。他一般是不在意外人目光的,早锻炼得宠辱不惊,只是看到过去的老师手里拿着登了他八卦的娱乐报纸,还是很难不生出几分赧然——那是免费派发的地铁广告报,应该已经过期了,上面能一眼看到,印的还是霍念生送游艇讨陈姓公子欢心的旧闻。



    乔斯金倒没注意,跟他们聊着天,随手把报纸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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