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楚鸾也不好装没事人了,起身回答:“楚鸾愚笨,不知皇后喜好,便亲手绣了一幅神女飞天图献给皇后,还望皇后笑纳。”



    说着,就有两个内侍接过在一旁候着的雏菊手里的长锦盒。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这神女飞天图可是个细活,光是作画就要花好一番功夫,若是将其完整地绣出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地仔细。



    之间两人打开锦盒,将里面的绣品缓缓展开。这绣品的缎面用的是上好的蜀锦,上面的丝线也是极好的蚕丝线,在阳光下更显得光泽明亮,那缎面上一女子体态婀娜,身姿轻盈,五彩霞衣翩翩,仿若真有飞天之势。面若银盘,双目炯炯有神,唇若含桃,尽显女子美貌。



    在坐之人无不夸奖称赞。



    皇帝更是对楚鸾刮目相看。虽然这丫头平日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还真是心灵手巧,与卫离正相配。



    皇后命人将刺绣收起来,对楚鸾一番夸奖,“这样好的针脚,就连那司衣局里的绣娘也没几个能有郡主这般手巧。要想做成这样一副神女图,想必花了郡主许多功夫吧?”



    “娘娘身份尊贵,这也是应该……”



    不等楚鸾把话说完,沈月就转向南珠郡主,苦口婆心劝告:“晨儿,你也得向昭月郡主学习一下,将来才能更好地服侍永宁王。”



    场上所有人又将目光放在南珠郡主和卫离身上,就连楚鸾,也不自禁看向那不苟言笑的男子。



    “这女子,还是温婉贤德些才好。晨儿,可记住了?”皇后嘴上是提点陈晨,但在座的都知道她是在暗讽楚鸾。



    楚鸾站在那里,一瞬间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但是她却并不觉得屈辱,毕竟旁人的评价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陈晨知晓皇后还是有意撮合她与卫离,心中自然高兴,便将之前卫离拒绝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拿一双含羞带切的媚眼偷偷瞧着心上人。



    皇后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那些有意将自己家中姑娘许给永宁王的大臣也都收起了心思。毕竟且不说皇后,就单是那陈王,手握重兵,之前灭缴楼兰,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光是这样的家室,有几人能比得过。况且那陈王生性暴虐,稍不如他的意,便是陛下,那他也不肯卖面子的。若是真的抢了她女儿的夫婿,那还不得满大街追杀。



    慕容初尧的确忌惮陈王的势力,但是既然来了京城,就算是再凶猛地老虎,也得给他乖顺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亲自给皇后倒上一杯醇香的美酒。帝后恩爱,羡煞旁人。但这其中的暗流涌动,又有几人能体会。



    慕容初尧嘴上说着祝贺之词,眼底却是比寒冰还要刺骨的冷,“爱妃,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只管自己高兴就好,这小辈的事情,还是不必操劳了。”



    坐于主位之下的淑妃早就看破了两人的虚伪,也不掩饰,用宽袖捂着嘴蔑笑。她是不在乎卫离娶哪个做王妃的,只要能让沈月那贱人吃瘪,她就高兴。



    沈月自然知道皇上这是在敲打她,本就闷着一肚子怨气,此时又见淑妃嘲笑自己,更是不顺,皮笑肉不笑地问:“淑妃妹妹何故发笑啊?”



    传言这淑妃向来放荡不羁,在皇后面前也是不改其行,她不起身行礼,反而慵懒地端起桌案上的酒边喝边答,“今日姐姐生辰,臣妾高兴而已。”说完,还将酒杯对着沈月,敬她一杯。



    沈月听出淑妃满口的揶揄之色,气的脸色发青,面上仍要做出一副高兴模样,背地里暗暗骂道,徐娇容这贱妇!真是一刻不与自己作对,活该她没有儿子,只能从别人那里过继一个。这慕容煜一看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将来可别叫她自掘坟墓!



    想到慕容煜,沈月也有了制住徐娇容的主意,“说起来煜儿年纪也不小了,至今未娶正妃。妹妹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道替孩子物色一下。”京城谁人不知慕容煜和那芙蓉女之间的纠葛,身为皇室却与一风尘女子有染,她不信徐娇容还能在她面前硬气起来。



    果然,提起这个,淑妃竟是比慕容煜还先变了脸色。她自知在这件事上,自己讨不到好,于是祸水东引,“姐姐也不必着急,臣妾是煜儿的母亲,岂会误他?姐姐若是实在想做个媒人,不如好好替阿瑾挑选。如今胡姐姐也走了,这孩子又住在宫外,身旁无人服侍,才叫人忧心。”



    话题牵扯到胡贵妃,场上突然静了下来。



    慕容瑾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外袍,双目微阖,余光若有若无扫到他上方的陈王。



    陈王身形魁梧,身量比卫离还要高出几许,烧饼大的脸上满是胡须,眼睛生的极大,只是随意一睁,便以为是在瞪人,眉毛浓密,如刀剑一般横着,不怒自威。他此时正啃着彘肩,仿佛生啖人肉一般,叫人生畏。不少人私下也传他是阎王转世,甚至有人借陈王来止自家婴孩啼哭。



    慕容瑾虽恨毒了他,但也知不可轻举妄动。陈王手握重兵,就连父皇也不能轻易治他,不然凭着他那专横傲慢的样子,岂能活到今日?如今自己羽翼未丰,万不可在此失足。



    眼看场面僵了下来,陈王啃下棒骨上的最后一口肉,随意将骨头丢在桌上,哈哈大笑起来,“瑾王一表人才,哪里需要娘娘们操心。坊间不是早就在传他与楚家丫头郎情妾意了吗?其实也不怪瑾王动心,这楚丫头生的细皮嫩肉,谁见了不喜欢?”



    他言语粗鄙,不胜入耳。



    不等旁人出声,秦海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陈王,你好歹也是个有威望的重臣,说话自是该多加考量才是。”



    秦海说到底只是一个区区五品正官员,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的,陈王自然不会顾忌他,装出一副醉酒的说话更没了遮拦,“秦大人,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他端出这副模样,就算有人说他的不是,也能借醉酒搪塞过去。



    秦海是何等正派之人,平日最看不惯的便是这幅无赖行径,当下就要驳斥。



    却被对方抢占先机,“再说了,这镇北候还没说什么呢,你又何必着急?秦大人,你可是夫人刚刚仙逝,火气无处发泄,所以才如此肝火旺盛啊?”



    陈王素来没脸没皮,说出这话也不觉羞耻。只是他如此折辱当朝大臣,皇帝却也没有罚他,只是嘴上苛责两句,“陈王,还是少喝两句吧,席上还有这么多女眷呢。”



    他这才装模作样地起身,歪歪扭扭对秦海行了个滑稽的大礼,囫囵道,“是我失态了,秦大人……勿怪。”



    这一番弄得秦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秦鸢也气的在桌下将手帕拧了又拧。可怜秦夫人生前多么温婉贤淑的女子,死后竟要受这份辱。



    本来楚鸾也不想和那陈王计较,只是秦伯母生前待她真诚,此时若还忍着,便罔做人了。她起身对着皇帝行礼,眼神不卑不亢,直言道,“陛下,今日是皇后的生辰,本该是大喜。但是陈王却借着酒意侮辱官眷,行迹卑劣,岂是轻轻一句责罚就可揭过的?今日夜黎国皇子公主的面,若传出去,岂非叫天下人知晓我永国官员皆是这等无礼之辈!”



    “楚鸾!”陈王气沉丹田吼出她的名字,颤巍巍站起身,指着对方大声叫嚷,“陛下都未说什么,轮得到你这小儿开口!一介妇人,辱就辱了,就算传到他国,也只会说我永国之人不拘小节罢了!”



    “究竟是不拘小节还是蛮夷之邦,后人自有定论!”楚鸾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必定会遭到陈王的记恨,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做了,便无悔,“秦夫人虽只是一介女流,但是她也曾陪着自己的夫君驻守江南二十载。江南能有今日的安稳祥和他们夫妻功不可没。死者为大,臣女请求陛下给秦大人夫妇一个交代。”



    慕容初尧端坐其位,飞速思考着其中的利弊,寻求一个权衡之法。



    “陛下,臣认为楚姑娘言之有理,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高位者更应当是万民表率。臣请陛下还秦大人夫妇一个公道。”卫离也站出来伸张正义。



    陈晨:“曦云哥哥……”



    陈王没想到卫离这小子也要帮着外人出来摆他一道,心中悄悄记下这笔账,待到秋后再算。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是这场宴会的主人更加难堪。沈月这时还能勉强装出温婉贤良的模样,笑着问责楚鸾,“郡主,这到底不过是酒后戏言罢了,当着夜黎国王子的面,我们何必把事情闹大呢?大不了事后,本宫给秦夫人封个一品夫人的名号告慰她便是。”



    沈月想要息事宁人,这样只会更加激怒群臣罢了。



    玄均喝了一口清茶,用他那沙哑的嗓音温吞道,“自古以来,上行下效。人们都以身居高位者为榜样,君臣、官民、父子。若上面的人先坏了德行,试问下面的人又该如何效仿?”



    “陛下,身为人女,臣女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辱我父母。”



    ……



    事情发展到最后,百官请旨。慕容初尧见局面已无法控制,索性顺水推舟,降了陈王的罪,罚他在府中思过半月,并收了他一半的兵力。



    宴席散去,楚鸾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驻足在宫门外,像是等什么人。



    玉奴和玄均出来之时,几人视线交汇,彼此都是尴尬。



    玄均兀自走在前面,催促玉奴回府。他知道,楚鸾要等的人不是他们。那日他早该察觉到的,门外之人就是楚鸾。



    不知等了多久,她终于看见楚旭和楚凉父子出来,两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脸色都不是很好。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楚鸾也不想平白叫人看了笑话,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掩着门说。明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叫一声“父亲”。



    不少人见了这场面都猜测楚鸾是因为惹怒了国师无处可去,这才又找回自己亲生父亲来。



    实则不然。



    楚鸾和楚旭寻了个僻静的茶楼,在雅间内谈事。楚凉则站在门外守着。也为难他一个户部侍郎,居然为防家事被旁人听去,充当起侍卫的职责来。



    “你有话直说便好。”知女莫若父,楚旭倒了一盏茶,静候下文。



    许久未有过交流,父女之间竟是如此冷漠。楚鸾也不卖关子,直言:“关于阿娘的死,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



    楚旭送到嘴边的茶盏微微一顿,从他抬头到开口的一系列动作都被楚鸾尽收眼底。万幸,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心虚。也不怪她怀疑到自己父亲身上来,毕竟经历过这么多欺骗,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楚旭将茶盏轻放在桌上,不发出一丝声响,不冷不热道,“你与其纠结在这些事上,不如去你母亲的坟前好好祭拜一下,也让她看看你。”



    每次提起阮清,楚旭总会想各种各样的理由撇开话题。楚鸾又怎会不生疑,她几乎是质问自己的父亲:“你真的爱过我阿娘吗?”如果爱,又怎么会不想和她一起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将她这个所谓的“灾星”远送江南。



    看着楚鸾一脸天真地和他讨论爱和不爱的问题,就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唤他“楚郎”的人。



    (楚郎,你若真的爱我,就应该帮我。)



    楚旭摇头苦笑,一盏清茶作酒入喉,淡淡的苦涩萦绕在他唇齿之间,久久不去。



    “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楚旭又一次避开了话题。而且,他不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起身就走,“你今日得罪了陈王,万事还需谨慎,不要再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不然我就真的无法跟你阿娘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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