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进宫,肇庆便前来领他们去见皇上。



    楚鸾正在思考一会儿见了皇上该如何开口,一只大手突然牢牢抓了上来,吓得她浑身一颤,回头望去,原来是卫离牵着她的手,大抵是怕她会害怕吧。



    真是笑话。楚鸾想要将手抽出,谁知对方抓得死死地,在几次尝试几次无果之后,她也索性妥协了。



    卫离牵楚鸾的手,也不是想趁机占她便宜,只是想要所有人看见他和楚鸾之间的亲密,这样那些宫人才能顾忌他,不会为难楚鸾。不过即便知道楚鸾是因为误会才急着甩开他,心里依然会有些失落。



    她这么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难道是怕慕容瑾误会?



    不过楚鸾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不习惯与人亲近而已。走在前面的肇庆似乎察觉到什么,侧身一瞥,就瞧见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难舍难分,不禁感叹:唉,年轻人啊。



    ……



    “王爷,郡主,还请两位在此等候,容奴婢去通报一声。”说完,就进了御书房,将还牵着手的两人关在门外。



    不一会儿,精致的房门再次打开,肇庆看着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不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恭敬道,“请吧。”



    直到进门见了慕容初尧,两人的手也没把手松开,更准确的说,是卫离没有放手。



    慕容初尧看着两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也难得和缓了神色,如慈父一般温声询问,“事情朕已经听说了,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楚鸾又挣了一下,这次卫离倒是很快放手。她行过大礼,不卑不亢,“楚鸾认为,婚姻大事,不能当作儿戏。女子退婚,将要严惩,为何到了男子退婚,却只是轻轻揭过?”



    “那依你而言,应当如何?”慕容初尧靠在身后的龙椅上,姿态放松,但是眉间的沟壑却越来越深。



    楚鸾心知,她接下来的言语会得罪许多人,但是她不在乎,墨守陈规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只有做出改变,才能换来转机。总有人会开这个先例,而她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站了出来而已。



    “自当是研修律法,重新定义退婚一罪。女子退婚,其父受一百大板,所有彩礼双倍偿还,严重者还会面临牢狱之灾,流放之刑。那男子退婚,也应当如此。”楚鸾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是那么铿锵有力。



    慕容初尧听后,没有直接给出反应,二十询问楚鸾这个想法的由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就是为了秦海的那个女儿?”



    “楚鸾有一大胆之言,还望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秦大人算得上朝中老臣,在面对退婚一事,依然只能忍气吞声。试问,那些平常人家的女子被男方退婚,又该如何是好?陛下坐高堂,未曾见风雪。但是楚鸾却见过,我见过女子因被男子退婚,再寻不到好亲事,要么给人做妾,要么青灯古佛,而因为承受不住世俗偏见而轻生的女子比比皆是。敢问陛下,律法不改,何以平冤屈,何以定民心!”



    慕容初尧看着一身傲骨的楚鸾,即便是跪在他面前,对他卑躬屈膝,但是她身上那股傲气,倒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楚旭。他嗤笑一声,带有几分嘲讽,“所以你是在指责朕处事不公,治国不当了?”



    此言一出,卫离即刻单膝跪地,替楚鸾求情:“还请陛下息怒。”



    慕容初尧没有当即发作,反而来了兴致,他倒想听听楚鸾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你继续说说,朕该怎么改这个律法条例?”



    “楚鸾斗胆,其一,废除这条法度;其二,便是让退婚的男子受到同样的处罚。让他们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力。”



    “荒谬!”皇帝抄起手边的一个茶盏就向楚鸾砸去。



    茶杯应声落在地上,却没有听见破碎的声音,楚鸾疑惑地睁开眼,之间一个黑色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得亏卫离皮糙肉厚,并无大碍,只是额角被磕红了一块。



    即便看着两人如此亲近,皇帝也高兴不起来了,甚至迁怒于卫离,“你还敢护着她!”真是色迷心窍!



    卫离将楚鸾护在身后,确保一会儿什么物件都只会砸在他身上后,才放下心来,与慕容初尧争辩,“陛下,臣并非偏袒楚姑娘,只是楚姑娘所言,的确在理。”



    “放肆!”慕容初尧怒气冲天。



    卫离却丝毫不乱,依旧试图说服他,“陛下,无论男女,都是您的子民。您难道忍心让您的女儿受到如此伤害吗?试问,若是公主被人无故退婚,您会如何?”



    设身处地后,慕容初尧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鸾也补充道,“陛下,自开朝以来,永国所盛行的不就是开明开放吗?所以女子也可以行军打仗、读书写诗。陛下对女子的关爱,楚鸾都看在眼里,那为什么不能再给她们一条活路呢?”



    慕容初尧听得犯了难,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男尊女卑自古就有,朝中又多是老臣,他们绝不会答应修改法度,法度一旦修改,那么将来女子说不定还会骑到男子头上去。



    “此事容朕再想想。”慕容初尧有些头疼,叫了肇庆进来,“楚鸾,你今日当街滋事,殴打朝廷命官是证据确凿,朕也不能轻易放你回去。传令下去,将楚鸾暂时关押,没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看望。”



    肇庆:“是。”



    ……



    楚鸾被关押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玄均也不得不提前出关,知道楚鸾今日的“事迹”后,难得没有骂她,反而十分赞赏,只是觉得她今日行事还是太冲动了些,若是能耐着性子,计划一番,定能全身而退。



    玉奴不解,玄均平日不是最忌讳楚鸾贸然行事吗,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玄均给出解释,“永国如今衰败,那些陈旧的观念、法令占很大原因,阿鸾今日之举,所说莽撞,却是拉拢人心的好办法。”一旦永国多年不公的法令被改变,那些饱受不公的人就都会记住并感念楚鸾的今日壮举。



    玉奴刚放下心却又提起,今日是初三!



    “可是,如今阿鸾被关押,任何人都不能见她,她要是蛊毒发作可怎么办?”



    “要不还是我想办法混进皇宫,偷偷给她送药去?”玉奴提议道。



    玄均摆摆手,拿出一个新的小瓷瓶,这是他闭关这些日子炼出的新药,将它交给玉奴,却不是让玉奴拿给楚鸾,而是意味深长道,“你将这瓶药拿给慕容瑾,装作很着急的样子,让他一定想办法带进去交给她。”



    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能打动人心了。



    玉奴看着手中的瓷瓶,心中突然有了几分不忍。她和楚鸾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本该是亲密无间,自己却一直都在骗她。还有玄均,楚鸾那么信任他,结果却一直活在谎言中。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楚鸾对他们已经不如往日那么亲近,谁也不是傻子,她知道楚鸾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顾念情分一直没有说出来。有时候,她也想冲动一回,将所有真相告诉她,但是她始终没有楚鸾那么勇敢。



    另一边的秦府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楚鸾被带走之后,玉奴也急忙回府请玄均出关,叶家人就没了顾忌,那些姨娘们轮番上阵,唾沫仿佛可以淹没整个秦家,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叶家能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别不识抬举了。”



    “女子休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像你这样的蛮夷女子,三公子怎么会喜欢?”



    场面一度混乱,叶夫人之前的病尚未痊愈,如今气急攻心,彻底地病倒了,药也喝不进去,还是雏菊去找来了齐韩,这才吊着一口气。



    秦鸢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



    整个秦家就只剩下秦海在那撑着,但是经此一遭,他的打击也不小,依然守在秦夫人门外,半刻不敢离开,想喝酒缓解心中苦闷,又怕夫人一会儿出来生气,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晒得头昏脑胀,衣衫尽湿也不肯离开。



    黄昏之时,房门终于打开,秦海想上前,却发现已经抬不起腿,他双手掰着腿往前走,滑稽得很。家丁见状连忙搀扶,眼看就要走到门口,齐韩对他们行过一礼,带着几分疲态和歉疚,“在下已经尽力了,令正她……”



    秦海推开身边的家丁,跌跌撞撞闯进去,看着秦夫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终于撑不住了,靠在床头大哭起来。



    或许是秦海声音太大,秦夫人竟被他吵醒,她已经无力睁眼了,只能虚弱地用气音嘱咐最后的事情,“秦哥,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照顾……鸢儿,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阿鸾……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迁怒她……”



    秦海生怕听漏了一句,连抽噎都压抑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如果,有一日,阿鸾真的能……回江南,让她带着鸢儿……一起走。”言罢,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睁开一条缝,最后看了秦海一眼,鼻涕眼泪糊了整张脸,真好笑,但她却笑不出来了,只剩下了心疼,“秦哥,你受累了……”



    “不累,我不累,你撑住,我已经派人去叫鸢儿了,你撑住。”大大咧咧的秦海不知道,他的夫人已经走了。他还在大声催促着,“人呢?姑娘怎么还没来!快去叫啊!”



    齐韩看着这一家人无谓的忙碌,最后还是没有将他们点醒。



    雏菊站在旁边看着,心中很是难受,但是她不能哭出声,这样只会让秦海更加崩溃。



    “阿娘——”



    秦鸢终于来了,她哭着跑过来,脚上的鞋不知为什么只有一只,头发也乱糟糟的,精美的珠冠不知去向,一些点翠被凌乱的发丝绑缚,她被喜服所绊,摔在秦夫人床前。



    秦鸢满脸泪痕,不顾手上的脏污,直接将眼泪拂去,撑出一个笑来,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娘亲,和她说会话,却在抬头间愣住,她的阿娘早已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就已经永远离去。



    “阿娘,你不要吓我。”她疯了一般扑上去,嘴里喊着“阿娘”。



    而秦海也终于反应过来,“夫人——”



    七月初三,红事变白事,可怜那秦姑娘穿完喜服又穿丧服。



    而朝堂上也关于男子退婚应受的惩罚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但多数人都是不同意的。



    “男尊女卑自古就有,如今难道要因一妇人之言而改天换地吗!”沈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不过是完善律法而已,倒也没有沈大人说的这么严重。”以顾汜为首的年轻人并不赞同沈尚书这样偏激的看法。



    “微臣也认为这样不妥,不说以前,就是开国以来,有多少女子因为婚事不妥,而受难终身,若是能废除这条律法,让男女都有遵循本心的机会,岂不更好?”众人皆知,赵尚书是个妻管严,他说的这番话多半是他家夫人扯着他耳朵根让他说的。



    那些持老旧观念的大臣直接忽视了他的看法。



    “赵尚书,废除律法岂是那么容易的,若是真的废除了,那以后女子不就可以随意退婚?到时候婚姻大事全变成了儿戏,我永国还如何繁荣昌盛!”墨涵因为之前和楚鸾有婚约一事本就心怀怨气,楚鸾抓住了她身在江南不知婚约一事和他与沈映雪之间的情意做文章,加上陛下又偏爱她楚家,居然轻轻揭过。这次说什么也得扳回一城。



    皇帝听他们吵得头疼,又将问题抛给慕容修和慕容煜,“修儿,煜儿,你们怎么看?”



    慕容修自然是不答应的,让男子和女子一样受罚?滑天下之大稽。



    慕容煜没有直接表态,但话外之意也觉得这样不妥。



    问了半天相当于没问,慕容初尧又问起慕容瑾的意见,后者倒是让他意外,那个一直不温不火的儿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坚定的神情,“儿臣认为,男子生来是保护女子的,而不是将她们推向深渊。身为男子,就应当谦让女子。请陛下修改律法,让男子退婚与女子同罪。”



    整个朝堂又揭了锅一般喧闹起来。



    “报——”一个内侍站在殿外汇报情况,众人不约而同停止争吵,“陛下,这是秦大人递上的辞呈。”



    “什么?”慕容初尧不懂秦海为什么会在此时辞官?眼看永国正是缺人的时候,不然也不会把他调回来,现在倒好,他居然敢辞官!他递给肇庆一个眼神,后者下去接过书信,呈到皇帝面前。



    慕容初尧展开书信,



    “臣为官二十载,受君多恩惠;奈何时不利我,横生变故;无心事朝堂,故此乞骸骨,望圣上恩准。”



    “呵。”慕容初尧冷笑一声,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辞官?亏朕还在想解决办法,给他一个交代!



    “来人,叫秦海现在来见朕!”



    天子发令,却无人敢动。



    只见方才那个内侍畏畏缩缩的,把头埋的更低,“启禀陛下,秦大人现在无法面圣,还望陛下恕罪。”



    “这是为何?”卫离问。



    “因为,因为秦大人的夫人……西去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慕容初尧无力地靠在龙椅上,在心中悲叹,好啊,好啊,这哪是无心事朝堂?分明是对这个朝廷失望了,对朕这个皇帝失望了。



    叶丞相听了这个消息,也不比皇帝好多少,他脸上血色尽褪,直直跌坐到地上。



    整个朝堂乱做一锅粥。



    “陛下!秦夫人之死如此突然,与叶丞相父子脱不了干系,臣请奏还秦大人一个公道。”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今日不久前还是受人吹捧的叶丞相一朝成为人人讨伐的对象。他的儿子,那个旷世奇才,也沦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慕容瑾看着那些站出来指责叶丞相的人,心中发笑。他深知眼前这些人绝不是单纯为了正义而站出来,无非是在面对修改律法和给秦家一个交代面前选择了一条更能保障自己权益的路罢了。



    “父皇,儿臣认为处置叶公子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挽留秦大人,他是有功之臣,永国不能没有他。此外,律法必须改革,不然还会有更多如秦大人一般的无辜之人遭受不公。”慕容瑾因为今日之言,名声鹊起,不少大臣投向他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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