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看明白了,他俩就是核心力量强,下肢力量沉,她蓬着一头乱发扶着桅杆站起来,绷紧腹部稳住腿脚,勉强也站住了。



    浪大时人紧绷着,浪小了趁机撒网,风浪把海水搅匀,鱼也被搅了起来,一网下去比上午的两网收获还大。



    夕阳沉到海平面,陆地上草木出现在出海的人眼中,惊险刺激的一天要收尾了。



    海珠虽然没掉下海,但身上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了,头发乱成鸡窝,她把大半桶鱼递给郑海顺让他帮忙卖,她精疲力尽地收了风帆,摇着船橹驶进内河。



    “姐,你手怎么了?”冬珠尖叫。



    海珠摊开手,手掌心上布满擦伤。



    “还出不出海了?”齐阿奶早料到这情况。



    海珠放下手,云淡风轻地说:“一点小伤罢了,不影响我明天出海,赚钱嘛,哪有容易的事。”



    第11章



    真是犟啊,又愣又犟,跟她爹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齐阿奶出神地想。



    海珠不在意她在想什么,下了船说:“奶你晚点做饭,等我郑叔把卖不出去的死鱼带回来了我让冬珠给你送几条去。往后也是,只要我出海了,晚上就送鱼过去。”说完支使冬珠跑腿去找五堂叔,“咱家有进项了,我能养活你跟风平,你去跟五堂叔说一声,往后不用族里再给我们送米送菜。”



    冬珠响亮地“哎”一声,转身就跑。



    风平下意识跟着跑,跑出两步又连忙转了回来,抓住大姐的手腕牵她进屋,倒腾着两条短腿又是舀水又是拿药膏。



    “爹受伤了娘就是给他抹这个药,睡一夜起来就好了。”风平蹲着用手指沾了褐色的药膏轻轻抹在泛着红血丝的伤口上,嘴巴还呼呼吹气。



    海珠明显感觉到有吐沫星子飞在她手上,她扭开脸憋笑,纠结地享受弟弟的伺候。



    风平抬头就看见她皱着一张脸,他心疼地问:“大姐,是不是疼了?”



    “嗯。”



    “那我再轻点。”继续咝咝吹气。



    罢了,吐沫也是消毒的,海珠说服了自己,抿着笑惬意地享受。



    这还不算完,冬珠蹬蹬跑回来后就拿梳子给海珠梳头编发,“风平你先出去,我帮大姐洗了澡你再进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海珠受宠若惊。



    冬珠不听,风平只听冬珠的,他搬了板凳坐在大门乖乖等着,也不跑远了。



    “五堂叔说以后你捕的鱼获不用往族里交,有困难了可以去找他。”冬珠说着进屋拿出换洗衣裳,见海珠还坐着不动,她催促道:“姐你脱衣裳啊。”



    “唔……”海珠犹豫了几息,捻着涂满药膏的手指把短褂解了,让九岁的丫头伺候她洗澡,她觉得还挺羞耻的。



    冬珠没想有的没的,用瓢舀了水浇她身上,搓澡的时候说:“姐你胖了,你之前发热躺床上的时候我给你擦汗,身上的骨头都咯手。”



    海珠拱起胳膊,胳膊上连个肌肉弧度都没有,撑船出海也是个力气活儿,以她这个身板,渔网里进了大鱼她都拉不起网。



    “好了,你坐着洗洗脚。”冬珠说。



    终于等到这句话,海珠动作迅速地捏起肚兜挂身上,系带的时候还是得求助妹妹。



    冬珠狡黠一笑,帮着海珠穿好衣裳了她窃窃问:“姐,你是不是害羞了?”



    洗都洗完了,海珠哪会承认,她搓着脚指挥冬珠去开门,“我就是不习惯让你照顾。”



    “你也有照顾我嘛,我不比你小多少,也该照顾你的。”



    天色昏沉了,石墙上的半边晚霞慢慢挪向墙根,海珠眯着眼看冬珠和风平嘀咕着跑进来,姐弟俩分工明确地开始生火做饭。



    “海珠,鱼死得多卖得少,你赶紧收拾收拾把鱼腌上。”去码头卖鱼的人回来了,郑海顺拎着半桶死鱼进了齐家的门,走近了闻到熟悉的药味,他瞥海珠一眼,“明天可还出海?”



    “当然。”



    郑海顺气不顺,撂下一串铜板大步走了,他心想这要是他闺女,他非给她打一顿。



    “给奶送几条鱼?”冬珠问。



    “选大的拎两条去,够她晚上吃就行了。”海珠进屋从衣箱里翻出亡父的旧衣裳,剪开缠住手,她点了油烛握着小刀蹲桶边刮鱼鳞。



    等冬珠送鱼回来,见状急忙让她住手,“吃了饭了我来弄。”



    “没那么娇贵,专心做饭去。”



    晚饭就是煮半罐稠粥再蒸三条鱼,不要求味道随便糊弄糊弄肚子。晚饭后风平端着油烛帮忙照亮,海珠和冬珠马不停蹄地剖了鱼撒上盐,再放竹篾筐里用石头压着,明早醒来挂院子里晒干就行了。



    海珠洗了手又被风平盯着再上遍药,他这才放心去洗澡。



    ……



    有要出海的事吊着,海珠睡觉都提着心,早上模糊听到谁家的鸡叫就醒了,石屋的门从里面杠着,又没有窗,屋里昏昏沉沉的。



    海珠悄悄起了床,她开了门让清凉的海风吹走屋里的浊气,外面也才天亮,太阳还没露头。



    河道的船上已经有人在忙活,早起的男人撑着船去河上游打水,顺便撒下渔网,早上的收获就是家里人晌午的吃食。海珠拎了水桶出去,跟河道上的人一一打招呼,解了拴船的绳子摇着橹混进船只里。



    河流水面宽敞,四艘船齐头并进也不会妨碍谁,越往上水流越平静,拐进一条支流后水面乍然变窄。海珠识眼色的给对面拐来的船让道,等对方走了她才摇橹拐进去,见两岸的青草长势越发茂盛,她就知道河里的海水含量在下降了。



    “海珠提得动水吗?提不动就等一会儿,我这边弄好了去帮你。”



    “我一次只灌半桶水就好了,提得动的。”海珠学着身边人的动作给船调了个头,拎着桶俯在船舷上打水,这湾湖泊水面透亮,看着水位不浅,湖底的杂石野草却能看得清楚。



    五桶水灌满,海珠也出了汗,这时天边也冒出缕缕金光,她顾不上歇气,赶紧摇着船回去。快到家了迎面碰到郑海顺,海珠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快地说:“郑叔你可起晚了,第一道水都被我们打回来了。”



    “明天你喊我一声,我帮你提水。”郑海顺瞅了一圈,对后来的船只上的人说:“伍兄弟,你待会儿帮海珠把船上的水桶拎她家去。”



    “哎,成。”



    五桶水自家留两桶,三桶给齐阿奶送去,海珠跟人道了谢站门外跟齐二叔打招呼,她跟齐阿奶说:“待会儿我要带冬珠和风平去码头吃早饭,奶你去不去?”



    “我不去。”



    “那我们自己去,我要买两斤猪肉回来炖了吃,我太瘦了要吃好点长壮点。”



    齐阿奶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铺上竹席让潮平在上面爬,她拢起头发去烧火煮饭,对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孙女也不多管,只交代说:“你要去码头就赶不上出海,你跟你郑叔说一声,免得人家等你。”



    “晓得了,对了,我三叔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也就这两天,月尾没回就是月头回。”



    海珠“噢”了声,“那我回去了,潮平,大姐走了啊。”



    耽误了这一会儿,海珠到家的时候正好遇到郑海顺打水回来,她把要去码头的事说了,“叔,我昨夜里想了想,我打算近些天就在海边转转,晌午能回来吃饭,我把自己养胖点了,胆量跟撑船技巧练出来了再随你们出海,免得给你拖后腿。”



    郑海顺闻言紧皱的眉头松开,这也是个适中不让人为难的法子,他也有一家人要养,不能天天陪着海珠折腾。心情好了也有了打趣的心思,他提桶上岸,笑着说:“你胆子已经够肥了,可别再练胆量,收着点别逞强,海上风浪大了你就赶紧回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起台风了,见势不对你就赶紧跑。”



    “你们出海也小心点。”海珠叮嘱。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海珠“嘁”了声,转头高声喊冬珠和风平,“上船,大姐带你们去码头吃早饭。”



    没料到还有这等好事,冬珠和风平激动地哇哇叫,兴高采烈地锁了门,颠颠翻上船,坐好后大声喊:“出发!”



    渔船一马当先地越过停泊在岸边的船只,海珠扬着嗓子问两岸的人家有没有要捎东西的。



    “给我带两斤肥猪肉,回来了给钱。”



    “也给我带两斤五花肉,钱回来了给你。”



    南方一年四季都是大热天,猪肉也就早上还新鲜,晚上去买的都是臭的,让海珠帮忙捎买东西的,十个人里八个人都是买猪肉。



    海珠领着两个弟妹去吃了虾仔面和蚝烙,又去布庄买布做衣,说定了拿衣裳的日子,她这才去猪肉摊买肉。



    “姐,我们的衣裳都还好好的,又不缺衣裳穿,怎么突然要做新衣裳了?”冬珠出了布庄才问。



    “有新衣裳穿你不高兴?”



    “那倒不是。”



    “那不就得了。”海珠不多解释,看见杂货铺她进去买些去腥的干姜,黄豆绿豆各称两斤,酱油和醋各买一罐,这些东西让冬珠和风平拎着,这下他俩不问东问西了。



    买了猪肉后海珠也不多在码头停留,取了船就赶紧往回赶。



    村里的船都出海了,退了潮的礁石滩上是赶海的人,海珠在人群里看到她奶,她把冬珠和风平放了下去。她回去把猪肉泡在桶里放石屋里,又调头划船入海。



    齐阿奶一直留意着海边的船,看海珠拖着渔网四处打转没闹幺蛾子也就放心了,撬了一会儿生蚝再抬头,就见渔船成了个黑点,船上有没有人她也看不清。



    海珠已经跳船入了海底,腰上绑着渔网兜在海底的细沙里找螃蟹,海边的水浅,水底有些混浊,螃蟹从泥沙里逃窜搅得海水越发混浊。海珠拎着烧火的火钳跟在螃蟹后面追,撵到海草丛里遇到吃草的红绸鱼也没放过,鱼捉了,再拔了海草,找到了藏在海草里的海胆。



    “噗”的一下,海面上响起破水声,海珠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绕到船的另一侧拽着绳子爬上船,半兜的螃蟹海胆和海螺倒进桶里哗啦啦响,至于那条两寸长的红绸鱼又装进网里扔进水里。



    海珠眯眼看了下太阳的方位,调整/风帆让船进入礁石滩上的视线里,远远地冲人招手,敷衍地把船尾拖的渔网拽起来。



    “你就是多操的心,海珠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她水性又不差,能出什么事。”被齐阿奶拉来的妇人吐槽道,“我看海珠就随了她爹,也是个能干的人,老姑你就别拴着她。”



    齐阿奶干巴巴地扯个笑,又朝海上看一眼,这才去翻石头找鱼虾。



    海珠换了个地儿又下水了,这次运气好,还没到底就看见一群麻麻赖赖的螃蟹,蟹壳像是礁石,凹凸不平,聚在一起活像一窝蜘蛛。海珠搓了搓胳膊,张开渔网跟在螃蟹后面用火钳一夹一个准,螃蟹逃窜惊起两只摞在一起的龙虾,她嘎嘎大乐着调转目标去撵龙虾。



    桶里满了,日头也升到头顶了,礁石滩上没剩几个人,海珠划着船进了内河,见她奶和弟妹都不在,她大声问:“伯娘,我奶带风平和冬珠先回去了?”



    “是嘞,你等等,把我捎回去,我懒得走路。”



    海边距离渔村有十几里路,留下的几个人都是不想走路的,她们收拾了东西坐上船,看见桶里麻麻赖赖乱动的蜘蛛蟹惊得说不出话。再看海珠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有人问:“丫头,你这是下海捞的?”



    海珠羞涩一笑,“掉水里了,我就想练下憋气,正好船下有片礁石,礁石里藏着一群蟹,我陆陆续续下水了十来趟才捉了这么些。”



    “……你是真莽,没人盯着你也敢下水,抽筋了呛水了,你但凡遇一个就爬不起来。”几个人啧啧感叹,心想这丫头胆子的确大,心理素质也好,没几个人掉海里是不慌的,她还敢往海底游。



    海珠摇着船干笑不说话,她不时往岸上瞅,万幸没有遇见齐阿奶,到家后欢欢喜喜的把桶提进屋,刚换好衣裳齐阿奶就风风火火过来了,看见满当当的一桶螃蟹,抬手就往海珠背上打。



    “哎呦!哎呦呦!”海珠大声叫疼,满院子乱窜,被打她也笑嘻嘻的。



    “你这孽障,我要被你气死了。”齐阿奶哆嗦着手指指着嬉皮笑脸的孙女,“我就知道你安分不了。”



    魏金花赶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她站门外瞅瞅又拐了回去,齐老太之前死气沉沉的,现在被海珠一气精神还好了很多,不是坏事。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海珠就是不听话,齐阿奶也没办法,风风火火来,气轰轰地走。



    “赶紧的,冬珠给奶送五只蟹过去,这只虾也捎上。”海珠撸起袖子把一桶蟹倒水盆里,拿了毛刷拎着蟹腿开刷,跟乐滋滋的风平说:“今天晌午不煮饭,我们蒸锅螃蟹再炖一罐五花肉,吃肉吃到饱。”



    第12章



    之前姐弟三个煮饭一直用的是小瓦罐,今天为了蒸螃蟹,海珠把束之高阁落了灰的大陶罐取了下来,这是家还没破败时待客煮饭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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