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那边倒是未再另外安排人来,也未嘱咐吴妈任何话,一副对沈晚那厢彻底放了手,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架势。

    别说沈晚不信,便是顾立轩也是不会信的。

    不说别的,就单书坊那日,霍侯爷看他的那隐约刺骨的冷意,那是源自一个男人被觊觎了所有物而腾起的愤怒。

    顾立轩苦笑,他绝对不会看错的,当初错以为顾立允要与晚娘亲近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情绪。

    吴妈得知侯府未另外派人来时,一方面为侯府对她的信任而感动,另一方面却愈发觉得这厢责任重大,恨不得当下就能病体痊愈好仔细看着那个小娘子,不负侯府所托。尤其是当她听说就在她病的起不了身那阵,那个惯会作妖的小娘子竟趁着钱叔去侯府回禀之际,暗搓搓的出了门,知道此事的她当下差点气炸了肺。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没了她的时刻盯梢,那个小娘子又岂会安生待着要不整出点妖事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七窍玲珑的作妖心肝

    吴妈恨得咬牙,只恨不得那小娘子明个就能瓜熟蒂落,待产下小主子后,好让她绑了去侯府,让他们家侯爷好生教训教训。

    三月中旬,朝廷向外发布讣告,当朝宰辅刘聃卒于甲申年三月十四日戌时,享寿五十又九。讣告称刘相为官三十载,清廉仁爱,为民之表也,大齐朝痛失栋梁,举国痛哀。

    见此讣告,霍党的人无不冷笑,明德帝表面称那刘聃为民之表也,实则是在暗下为刘党正名,也是在变相警告他们霍党适可而止,不可再对刘党进行清算。

    不过清不清算也无甚所谓,统共刘相一去,刘党群龙无首,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想那刘相,不知究竟是请来的神医起了效果,还是被他们大人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欲,竟在病体沉疴的情况下,硬是多撑了数月。这数月来,他强撑病体上朝与他们大人对抗,虽说是负隅顽抗,可到底也给他们造成了不少的阻碍。

    如今这老家伙总算闭了眼,朝中块垒一去,着实大快人心。

    霍党一干人等已在紧急草拟奏章,为他们霍大人接任宰辅一职提前铺路。

    朝野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迎来霍家一言堂的时期。

    深宅内院的妇人对这些朝堂局势素不敏感,可作为身处权利漩涡中的家眷来说,这些事情瞒不住她们,也容不得她们一无所知。

    沈晚自是从顾立轩那里得知的消息。

    她看着他兴奋的,近乎语无伦次的说那霍侯爷统领权臣叱咤朝野的日子可期,说那侯府泼天权势再上一层,再说那顾家傍着侯府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等等之言,渐渐垂下眸光,陷入了沉思。

    新一轮的洗牌即将拉开序幕,必然少不了前期的一番动荡。能有多久半年一年

    时间即便再短,可总有那么一段脚不沾地,对她无暇顾及的时日吧

    沈晚的目光越过顾立轩的身侧,目色沉静的看向窗外的杏树。又是一年春好日,纷纷繁繁的杏花又一次的挂满了枝头,方香满园。

    明年的今日,她,又将在哪儿呢

    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吴妈听了他们家侯爷即将封相的消息后,不过两日功夫病体就好了大半,大概又过了两三日,竟是痊愈了。

    身子甫一好利索,她就迫不及待的来到跟前伺候。不过与其说是伺候,还不如说来给沈晚刺激。

    “娘子听了这消息只怕也是欢喜坏了吧过不多长时日,咱家家侯爷便要拜相了那时侯爷可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辅大人,百官之首,何等的威风娘子,您呐,可就擎等着您的好日子吧”

    吴妈手舞足蹈的说的喜气洋洋,边说着边拿眼觑着沈晚,暗暗观察她的神色。其实吴妈心里说到底还是对那沈晚存有一丝念想。她希望沈晚别再被猪油蒙了心,别再一心一意的跟他们侯府对着干,只要能放下心中芥蒂,安心接纳了侯爷安排,依他们家侯爷的热乎劲,便是日后入侯府也使得的,又何愁没她的荣华富贵享届时,便是她这般的下人也能沾上几分光。

    可惜,沈晚那不为所动的模样着实令她大失所望。

    吴妈恨恨的瞪了沈晚一眼,只觉得这样的娘子简直冥顽不明,白白浪费了这般天赐良机。换哪个娘子身上,还不得欢天喜地的拜神拜佛叩谢恩典怎的就偏偏出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

    四月初,霍殷加封宰相的任命正式下达,二品锦鸡补子换作一品仙鹤。

    这意味着,自此以后,霍殷荣登大齐朝堂的百官之首,统领群臣。

    霍殷封相的消息被顾立轩传到顾府,各人又是一番思量。最喜形于色的莫过于吴妈,在侯府数十年的她,早就与侯府融为一体,视侯府的利益为一切。如今侯府光芒万丈,作为侯府的一份子,哪怕只是个末等下人,她也与有荣焉。

    想要将内心的喜悦说与周围人听,可待她见了沈晚那张冷淡脸,便瞬间住了嘴,没了心情。

    盯着沈晚那张波澜不起的脸庞,吴妈既有几分恼恨又有几分不解,连他们家侯爷那般文武双全的英武男儿都看不上,难不成这小娘子眼界高的想配皇帝老儿还是皇子皇孙

    吴妈有时候也暗下冷笑不屑,可能这小娘子真的是心比天高吧只是不知,这命能比纸厚上几分

    霍殷封相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沈晚对此也未有过多想法。

    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每日里她闲暇时候便看看书,作作画,若瞧着外头阳光正好,也会遣人抬了轿子,在汴京城内选一二巷子逛上一逛。吴妈只当她无聊了,沈晚自不会多做解释,只是在逛街巷时不顾吴妈的反对,坚决将轿帷撩了上去,煞有兴致的看着轿外景色。

    吴妈虽不赞同,却也只能依了她。不依又能怎么办没瞧见那小娘子一副强硬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难道要她不管不顾的上去理论、掰扯她虽一把年纪了,可又没有活腻歪。

    大概又过了日左右。

    这日,顾立轩散值之后迟迟未归,又未托人回来稍话,这让顾母难免有些心焦。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方姗姗归来,可回来的不单是他自个,还有一个垂低了头,让人看不清模样的年轻女人。

    顾家众人,惊了,炸了。

    “立轩,她,这娘子是谁”顾母惊疑不定,敏锐的目光反复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顾立轩顿了顿,看向一侧的八仙座椅“娘,这是细娘。两日后,我欲纳她为妾。”

    顾母倒抽口气。

    捂着胸口连倒退数步,她颤着手指他,怒目圆睁“你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了你”

    顾立轩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神色却是坚定,已然是下定了决心,任谁反对亦不会动摇。

    沈晚心下微微了怔了下,只是有一瞬的疑惑,为什么不是芸娘却是细娘。但,也就只是一瞬。之后心下便波澜不惊。

    她对顾立轩早就没了半分情谊,便是他此后做任何惊世骇俗之事,都不会再引她半分关注。

    遂扶了案面,欲起身离开。

    “晚娘”顾母有些无措的唤了声。

    沈晚脚步微顿,继而毫不迟疑的往外走去“我有些累了,先歇着了。”

    却在此时,一直在顾立轩旁边站的,犹如透明人般的女子抬起了头,朦胧的烛光打在她那张犹如春晓之花的面上,旁人这才倒吸口气。这娘子竟生的这般的花容月貌

    那叫细娘的女子抬头,翦水般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侧前方的沈晚,声音清亮“大娘子,不知细娘可跟您一同前去”

    沈晚这才停步,侧目看她。

    细娘继续道“顾郎的被褥还在您那厢房。听顾郎说咱这隔壁还有间空厢房,今个我打算拾掇过去,往后细娘跟顾郎便在那间住下了。”

    一言既出,顾家其他人犹如在听天方夜谭。

    “你,你简直不成体统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顾家的事何时由得你来指手画脚”顾母抚胸恨声,狠狠剜了顾立轩一眼“立轩,你就任由她在这胡言乱语吗可是非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方可罢休”

    沉默片刻,顾立轩道“娘,她叫细娘,不久后将是儿子的妾室。”语罢,便不再往那已然气得脸绿的顾母那看一眼,却是身体转向沈晚的方向,未抬头,却是拱手施了半礼“若是晚娘方便的话,便允了细娘的请求,若是不方便的”

    “吴妈,便让她跟着你一道去拾掇吧,千万收拾仔细了,一样也莫要落下。”不等那顾立轩说完,沈晚便淡淡嘱咐身旁的吴妈。

    吴妈也从此厢震惊中回了神,忙一叠声应了,领着那细娘便出了厅堂。

    顾母开始劈头盖脸的指着顾立轩的鼻子直骂。

    顾立轩直挺着身子杵那,垂着头任由打骂,一言不发。

    顾父瞧着情形不好,早就灰溜溜的躲进了里间。

    而沈晚她看着那叫细娘的娘子娉娉袅袅的离开,想那说话气度,想那举止做派,再想那恭谨却不卑谦的姿态,总觉得不似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娘子,便是普通的殷实人家也养不出那般的气质,反倒像高门大户走出来的娘子。

    收回目光,沈晚低头琢磨,愈发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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