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沈晚提着裙摆飞似的往朱雀东街赶去,也顾不上旁人异样的目光,脑里飞快模拟着一会请罪的几套方案。虽然她也知秦嬷嬷和虞夫人断不会轻易原谅他们顾府,可到底也得要将态度摆在这,否则顾府真要祸事临门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两刻钟内抵达了朱雀东街街口。

    嫁与顾家这三年,到底将她养成了深闺弱质,不过才快步走了两刻钟,她身子就虚脱的厉害,喉咙犹如火燎过般灼痛,只觉得连呼出的气都刮着层热烫来。

    因走的急,此刻她钗环有些倾斜散乱,几缕碎发被额上细汗濡湿,紧贴着额角。周身也出了层细汗,凉风一扫便令她打了阵哆嗦,可此时此刻她也无暇顾及,下意识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深吸口气用力扶着膝盖站直身子,之后就焦灼朝着东市的方向望去。

    直待远远望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稳稳朝这边而来,她方眼眸一亮,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

    总算还是让她赶上了。

    最前的那顶轿子,轿厢并无过多装饰,轿顶为银色,轿盖、轿帏多为皂色;抬轿的四个轿夫,走路四平八稳步伐矫健,行走间隐然带着威势,这让沈晚不由得联想到前世军队里的士兵。

    沈晚心里有了数,这顶轿子里坐的定是淮阴侯府的秦嬷嬷无疑。

    迅速对春桃低声嘱咐两句,然后她就提步到街口正中方向,盈盈拜下。

    一炷香的功夫后,最前方的银顶轿子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轿中传来一老妇人疑惑的声音“何故停下”

    前面一轿夫沉吟道“是前方一小妇人不知何故拜道中挡了路,嬷嬷莫急,我这就呵斥了她去。”

    “嬷嬷”沈晚哪里肯让轿夫呵斥她离开,忙焦急开口道“烦请嬷嬷莫怪小妇人乃是兵部主事顾家的媳妇,因今日家中人醉酒误事惊扰了嬷嬷和虞夫人,深感惶恐不安,特意带着薄礼来向嬷嬷和虞夫人请罪”

    沈晚话未尽,轿中人已然沉了声道“让她速速离开。”

    轿夫厉声喝道“还不快离开再不离去,休怪我等不客气”

    沈晚急急朝着轿子方向靠近了几步后,再次深拜“家中人狂悖无知冒犯了两位贵人,顾家上下深感惶惶,家中婆母乍然听闻此事已经不省人事。顾家自知无颜面对两位贵人,更不敢祈求贵人能原谅顾家一二,但求能当面跟两位贵人陪个不是,望两位贵人能消消气,若是因此气伤了身子,我们顾家便是天大的罪过了。这是些薄礼,还望两位贵人不要嫌弃,若是看不上便是赏了下人或扔了都使得,待相公散值归来,定会带着公爹到两位府上负荆请罪,以恕罪过。”

    未等秦嬷嬷回应,后面轿里坐着的虞夫人早就按捺不住的掀了轿帘,一手按着缠着白布的额头,冲着沈晚的方向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未免也太异想天开,随便的阿猫阿狗的东西都能塞进淮阴侯府不成回去告诉你家那腌臜老货,休要妄想此事能随便揭过,识趣点就洗干净了皮,等着侍郎府的人上门来请教罢你识趣点就快点滚开,也免得遭受一番皮肉之苦。”

    秦嬷嬷听得有些皱眉,却未对此置喙什么。

    沈晚心下一凉,瞧那虞夫人咬牙切齿的,怕是回去要扇枕边风,不整死他们顾家不罢休了。

    “虞夫人,今日确是我们顾家做得不对,您要打要骂都使得,小妇人在这愿受些皮肉之苦,来换取虞夫人您的宽恕。”沈晚面色泛苦,冲着虞夫人轿子的方向拜了又拜。

    莫不是你还杠上了虞夫人硬生生吞下了要脱口而出的话,此刻她也咂摸出几分不对味来,怎么这般看来她像个仗势欺人杀人灭族的恶霸一般再说秦嬷嬷尚未表态,她之前急急替侍郎府拿章程似乎也不太合适。

    放了轿帘,虞夫人闭口不言。

    “绕过去。”老妇人沉声道。

    听得吩咐,轿夫应了声,抬轿往侧边去欲绕开沈晚而行。

    未达目的,沈晚哪里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去所以轿夫往哪个方向抬,她就往哪个方向挪身。

    几次之后,前面的一个轿夫恼了,抬起胳膊肘用力抵上了沈晚的左肩。

    “滚开”

    “少夫人”

    一声闷哼,沈晚被巨大的力道怼的左肩剧痛,人也随之倒在了一旁。

    倒下的瞬间她侧身看了一眼,春桃随即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退到路边低声啜泣。

    听得动静,秦嬷嬷一惊,手握轿帘想要掀开查看,顿了一瞬终究停了念头松了手,只沉声道“走吧。”

    后头轿子里,已探出去身子的虞夫人也忙放了轿帘,端正坐好。

    沈晚心凉了半截。

    见轿子毫不迟疑的要往淮阴侯府的方向而去,沈晚焦灼万分,哪怕知道这秦嬷嬷她们断不会轻易原谅他们顾家,可她还想再试一回。遂踉跄起身,几步扑上了前方轿子,双手紧紧环抱轿子栏槛。

    “嬷嬷小妇人并无他意,只求能当面跟两位贵人致歉”

    “放肆”

    轿夫大怒,单手去拉扯她想要扯离轿子。沈晚咬牙忍着臂上的剧痛,整个人犹如抱浮木般贴着栏槛不放,双手也死命紧抠着栏槛上面纹理。

    一来一回间,轿子就开始摇晃起来,轿夫唯恐伤着里面嬷嬷,下手愈发重了起来,握紧沈晚的胳膊使劲朝外一掰,只听她含着一声哭腔的痛哼声,却原来是她手指攥的厉害,不期然被这么一掰扯,竟生生将她的手指掰断了去。

    轿中的秦嬷嬷终于出声“落轿罢。”

    与此同时,她快速掀起轿窗的布帘,抬起褶皱的眼皮犀利的扫过一周,然后定在那动手的轿夫身上“淮阴侯府断无欺凌妇孺之流。”

    那轿夫一惊,七尺的汉子惊的脸色煞白,慌忙跪下请罪。

    秦嬷嬷别过目光,一转眼就看到尚伏在栏槛上的小妇人。身着水蓝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细手细脚的瞧着身子着实单薄了些。此时此刻她略显狼狈,钗乱鬓斜,几缕碎发紧贴面颊,额上似被石子划过了几道红痕。虽已嫁为人妇,可面上稚嫩的很,五官姣好,一双桃花眸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

    目光顺着她单薄的肩看向那垂下来的手臂,见那纤细的手指轻颤不止,想来是痛的厉害,偏见她脊背挺直,牙关紧咬也不在她面前痛哭,也是倔强的很。

    见此,秦嬷嬷心下怜惜了几分,偏又难消心头恼意“堂堂主事府,就剩下你个小妇人了不成”

    沈晚闻弦知雅意,顿时知道此事有了几分转机,忙道“嬷嬷莫恼,婆婆惊闻此事,气得当场昏厥不省人事,而相公今日上值尚未归来,顾家人丁单薄,此刻能主事的便只有小妇人。小妇人唯恐嬷嬷和虞夫人两位贵人气坏了身子,便赶紧先行过来请罪。待相公散值归来,定带着公公到淮阴侯府和侍郎府给两位贵人负荆请罪。”

    此时虞夫人已经下了轿,立在秦嬷嬷的轿窗旁,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晚,拿帕子掩了掩口,冷笑“怎么,难不成你还妄想着当面请了罪此事就轻飘飘的能过去”抬手不由覆上了额头,甫一触及,乍然的疼痛让她嘴角抽痛,目光愈发的恼怒,要是她因此面上留了疤,她定要他们主事府顾家好看。

    沈晚忙垂首回道“顾家断不敢这般妄想。既然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顾家不敢求贵人们原谅,只求能当面请罪,以求心安。”语罢,沈晚敛容肃穆,郑重的给秦嬷嬷和虞夫人行了跪拜礼。

    虞夫人的脸色好看了几许,可到底意难平。

    待沈晚起身,秦嬷嬷已放了轿帘,虞夫人已回了轿中。

    沈晚抬眼给稍远处正捧着绸缎瑟瑟发抖的小厮打了个眼色,那小厮打了个激灵,忙两股战战的将那绸缎捧上前来。

    “嬷嬷,这几匹绸缎是江南名声颇盛的如意坊织造,这几匹石青色的料子瞧着颜色极正,既稳重又大气,阳光下又流光溢彩的,霎是夺目。当然这也不值当什么,给嬷嬷赔礼的确是寒碜了些,还望嬷嬷莫要嫌弃。”

    沈晚眼尖,瞧着那虞夫人轿中的帘子微动,便心知这虞夫人只要掀帘就要口吐于她不利之言,唯恐生变故,也不等秦嬷嬷出声,就赶紧示意小厮将布匹放到那尚在跪着的轿夫手上。

    轿夫怒目而视。

    沈晚视而不见,示意春桃上前,走到虞夫人的轿前,由轿窗将梨花木盒子塞到虞夫人轿中“虞夫人,这些是些浅陋的玩意,想来虞夫人眼界高素来是瞧不上这些的,可顾家家业浅,也没什么值当东西赔给夫人的,望夫人切莫嫌弃。”

    虞夫人不屑的掀了掀唇角,随意打开了梨花木盒,本是想借此奚落她一番,可待见了里面厚厚的一摞银票,顿了下随即合了盖子,只轻轻的哼了声。

    沈晚心中微定。

    起轿的时候,秦嬷嬷严厉的声音从轿中传来“你回去转告你那不着调的公爹,我们淮阴侯府可从未多了一门亲,再敢胡乱攀扯,老身定不饶他”

    沈晚大喜过望,忙应着“嬷嬷放心。嬷嬷大恩,顾家铭感五内,望嬷嬷长寿安康,一生安泰。”

    秦嬷嬷脸色好了几许。

    沈晚站直了身子,一直含笑看着秦嬷嬷和虞夫人的轿子消失在视线中,方缓缓收了笑意。

    “帮我整整钗环和衣裳。”

    春桃忙应着,手脚麻利的给沈晚整理着散乱的鬓发和歪斜的头饰,扑打干净衣裳的灰尘,抚平褶皱,可看着那依旧垂下的不停轻颤的手指,不由红了眼圈。

    “止住”沈晚轻斥“你也把自己拾掇整齐。回去的路上,我们慢些走,不可哭哭啼啼,要开心笑着。若有人问起,只笑不语便罢。”

    她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此事已和解,休想再起拿他们主事府顾家当投名状开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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