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烜决定东进闽、浙,时间则定在了半年之后,也就是1854年1月。他之所以把作战时间定在半年之后,实有多种考虑:
革命军要做好充足的作战准备;要耐心等待克里米亚战争的爆发;要等待杨秀清抽调太平军,发动东征战役;1月临近农历春节,满清官府会结束一年公务,例行“封印”……
杨烜也在广州呆了一年时间,久静思动,准备巡视边疆,一面了解越国基层形势,一面出外放松心情。临走之前,他接连发出多道命令:
军政府要大力整肃官僚队伍,改善官场风气;革命军陆军要肃清匪患,把政权建至乡一级;交趾军政府要着手政权建设,推广汉语教学……
忙完这一切,他终于空闲下来,带上两千近卫师官兵,一路向西行进。
正是7月,广东的夏天格外炎热。杨烜乘坐着一艘最新式的铁甲舰,在船舱里热得大汗淋漓。
铁甲舰是新生事物,已在白藤江之战中通过了实战检验。尽管如此,很多水兵仍不喜欢铁甲舰。其中一条原因,便是铁甲舰通风条件差,船壳吸热,简直像个大蒸笼。
尤其是轮机舱和甲板,轮机舱温度可达四十多度,甲板在太阳炙烤下更是热得烫脚。
钢铁容易吸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历史上,铁甲舰取代木质战船,成为各国海军的主流战舰。但直至二战时,仍有不少木质战舰活跃在海上。
当时各国航母,就经常使用木质甲板。毕竟彼时战机性能有限,对甲板要求不高。木质甲板不吸热,又能满足飞机起降,成为航母甲板的重要材料。
杨烜所乘坐的铁甲舰,是一艘200吨级的新下水的试验型战舰,定名为1853式炮艇。较之前的50吨级铁甲舰,这艘试验舰的吨位、火力、航速、机动等性能都有提升。
杨烜这次巡边,正好以它为座舰,一来可以检验战舰性能,二来可以打消水兵对铁甲舰的顾虑。连越王都乐于接受新式铁甲舰,都能承受船舱里的高温,水兵们不更应该接受它吗?
除了试验新战舰,杨烜还带了两千近卫师官兵。他们将开赴桂北,支援广西守备师,彻底打垮王錱部湘军。
第一天,杨烜在肇庆市停船。以铁甲舰的航速,完全可以到达广西梧州府。
但近卫师官兵大部走陆路,行军速度缓慢,杨烜要在肇庆市等他们。再者,海军也能抽时间测试这艘新下水的1853式炮艇。
谁知刚到肇庆,就遇到一桩大案,杨烜不得不停留下来,在肇庆盘桓数日。
肇庆是粤西大城,濒临西江,地处两广交通要道,商旅十分发达。杨烜到肇庆后,肇庆方面的军政官员自然出城迎接。他在铁甲舰上闷热不堪,也想借机到肇庆视察一番。
三年前,杨烜扯旗造反,从广州开进广西,途径肇庆时打了一场大战,夺下了肇庆城,打败了广州八旗。抚今追昔,真是不胜感慨。
一行人进城来到军政府门口,突然闪过一员小将,自称是步兵第三师后勤处的靳参谋,见到杨烜后翻身就拜,说道:“越王殿下,卑职有事要越级汇报。”
卫士们眼疾手快,跳到靳参谋身旁,摆出一副防范紧密的样子。
步兵第三师驻地在肇庆,在革命军四个步兵师中,战斗力、作风纪律一向都是垫底的。为此,杨烜特意提拔步二师副师长、名将冯海洋为步三师师长,期望冯海洋能够痛加整顿。
这位靳参谋佩戴着少校军衔,年龄在三十上下,看样子也有些资历了。他不按规矩办事,冒冒失失地闯到杨烜面前,令在场的肇庆市军政委员会主任王征、陆军司令陈虹等人颇为不悦。
革命军向来都有规矩,上级领导下级,对下级负责。靳参谋越级陈事,把步三师、陆军、总司令部晾在一边,令他们情何以堪?
他的顶头上司、步三师师长冯海洋之前在交趾作战,刚从前线调回不久,正在外巡视部队。陈虹是陆军司令,也算是靳参谋的上司,便喝问他道:
“靳参谋,你有何事不能逐级呈报,反而要惊动越王?”
杨烜看靳参谋不像是个坏人,便制止住陈虹,问道:“靳参谋,你有事起来说,若有冤情,我一定替你昭雪。”
靳参谋站了起来,看了眼杨烜,低头说道:“回越王的话,小人是广东番禺人,原是天地会至臻堂里的‘草鞋’,现任步三师后勤处参谋。”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禁留了神。靳参谋军阶虽然不高,出身却很好,是天地会至臻堂的草鞋。杨烜当年起兵,便以天地会至臻堂为班底。
当初那些至臻堂的兄弟,很多都已走上了高位。譬如,“香主”薛昊已是革命军副总司令,“白扇”陈虹也已是越国军政委员会委员、革命军陆军司令。
再论步兵三师,最早便以至臻堂白扇张运贤为主官。在各个步兵师中,三师的至臻堂背景最浓。
靳参谋有这么大的靠山,为什么还要越级控告?只听他继续说道:
“小人做后勤处参谋,负责报销步三师的军费。如今战事将靖,军政府财政部、陆军部也派来了司员,来师部后勤处核算军费。
“财政部、陆军部的司员明着吹毛求疵,暗里索要好处,贪得无厌,索求无度。军费浩大,司员开口就要两个返点,一万元军费就要付给司员两百元的好处费。
“小人不服,恳请越王作主,规治财政部、陆军部的司员……”
“什么?竟有这种事!”杨烜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下令捕捉财政部、陆军部派到肇庆的司员,又传令财政部长、陆军部长、步三师师长等人连夜赶到肇庆,共同处理这桩公案。
肇庆市军政委员会主任名叫王征,同样出身于天地会至臻堂。王征兼任肇庆市市长,但他非常倚重副市长叶名琛。
革命军入主广州前,叶名琛担任两广总督,是满清官员中少有的能吏,后归降革命军。杨烜称越王后,加恩提拔一批满清投降过来的官吏。
叶名琛做过总督,擅长内政,被赏拔为肇庆市副市长。以他的才干,做一个副市长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但他出身于翰林,理学修养很身,对此看得很开。
上级早有议论,准备提拔他为市长。但因他是满清降官,还需对他做进一步的考察。
靳参谋牵出大案,杨烜震怒,难免又要兴起大狱。王征为肇庆市军政委员会主任,官职不大,却要具体承办这件大案。他连忙请出叶名琛,向杨烜介绍胥吏之祸。
叶名琛老于吏事,在满清治下已是两广总督、一等男爵,加太子太保衔。如今,他却是肇庆市副市长,地位悬殊。不过,他也是翰林院出身,涵养甚好,自有一番宠辱不惊的风度。
面对着杨烜,叶名琛依然不卑不亢,侃侃而谈:“满清皇帝有言,本朝与胥吏共天下。譬如内阁六部,实权掌握在各司司官手里。各司司官,又格外依赖书办这种胥吏。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六部书办就堪比阎王殿的小鬼,任凭是谁,见了都要摇头。高宗年间的大将军福康安,圣眷最隆,出征回来亦得使出大笔的银子贿赂兵部、户部的书办。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有六个字的比拟,叫做富贵威武贫贱。户部书办最阔,兵部书办最威风。遇有战事,户、兵两部书办承办军费报销,往往大发横财。
“军费报销,有两种花头。一种叫‘部费’,是光明正大的返点,将来要润泽整个兵部、户部的官吏。另一种是办公费用,主要是为了补贴具体经办人的办公费用的。
“满清治下,两种花头加起来,常常达到军费总数的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二十。敝人在满清治下,先后担任广东布政使、广东巡抚、两广总督,饱受内阁书办勒索之苦。
“纵是地方上的一品大员,甭管圣眷再隆,也要填饱此辈的贪壑。若不然,户部、兵部,有时工部也会掺和进来,书办们随便找个理由,就把军费奏销的‘底案’打发回来。
“地方衙门对此亦无可奈何,而军费报销又是件急事,只得满足书办们的勒索。
“有时候,军费数额特别大,时间跨度特别久,内阁书办们就会出京,主动到地方上帮忙办理奏销。地方衙门也乐得配合他们,花一笔银子,赶紧把军费报销掉。
“军政府自然与满清政府不同。听说这次财政部、军政部的司员,只敢要两个返点……”
叶名琛已经46岁,宦海浮沉几十年,对满清弊政已经司空见惯,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
杨烜年轻气盛,哪能容忍这种弊政?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叶名琛的话,说道:
“满清积重难返,越国却是新兴国家。将士们在前线打仗,老百姓勒紧裤腰带供给军费。这帮胥吏竟敢打军费的主意,不杀之何以振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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