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安问黄娘子:“你说,这好像也算不上是倾慕吧。”

    她只认识他,只觉得亏欠他。

    金银、名利、晋升的契机,她把自己所拥有的,能给的,人们都会想要的东西一一推到沈怀铮面前。她想扶正上一世被自己搅乱的沈怀铮的人生,把“如何使沈怀铮顺利活下去不再被自己牵连”这件事当作自己的宿命。

    可她突然就想明白了。想让沈怀铮不被自己牵连的最好办法,不就是离开他吗?

    不过现在,他是真的彻底离开她,不会被她所影响了。

    “嗯……”黄娘子听得仔细,眉头微皱,心说这姑娘又能给人金银,又能许人功名利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之前就觉得她不简单,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沉吟片刻:“听起来似乎……你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依赖他呢。虽说依赖未必就是倾心,不过——”

    “你对边上这位何公子,可怀有这样的情感?”

    瑾安摇头。

    黄娘子抚掌笑道:“那就是了。我痴长你几岁,可以做你的姐姐了。姐姐毕竟是个过来人,这种事情还是明白的。依赖不一定会倾慕,但倾慕一定会想要去依赖。只因这倾慕对于一个人来说,乃是一种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情绪。那么这个人现在何处?”

    “死了。”

    “……”

    黄娘子倒吸一口气,拍了拍她,又指了指隔壁:“没事儿,那边还有一个呢。而且虽然世事艰难,都说不给女子留活路,但其实也不尽然。我琢磨着,自己一个人是完全能好好活着的,别太难过了。”

    “姐姐别打趣我了。不过你说得对,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外面,虽然还是会怕,但也无所谓了。一个人也是可以挨过去的。”

    “不知方不方便问,”黄娘子悄声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么,”瑾安把酒一饮而尽,“就是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次日清早,一行四人上了山,找到了山神庙。

    那其实是个山体凹陷处,说是洞穴都不够准确。它不深,也不大,但容纳四个人倒是绰绰有余,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中是一尊塑像,上面镀得金掉了一些,下面两个蒲团,也磨损得厉害,两侧是供着的油灯,火苗跳动着,显得这处小天地神秘又幽静。

    她们拜了拜,转身出了山神庙。再往前是一颗参天古树,上面系着红色的布条,风一吹,细窄的布条随风舞动,就好像每个人的心愿都得以实现。

    “要不要系上一个?”何明问。

    瑾安接过布条,却不知道写什么好。想了想,还是写上了沈怀铮的名字,希望他早日投胎,去个好人家。

    又想了想,补上了延瑞的名字,希望她和和美美,和驸马举案齐眉。这一写便收不住了,她又写上了祝沅晞,祝熠瑄,地方不够了,把何明在角落里挤下来,自己却加不上去了。

    何明把自己的布条递给瑾安看:“无妨,我这处有你。”

    瑾安忙捂住双眼,紧张道:“谢谢,但是这个若是被别人看见是不是就不会灵验了?”

    “心诚则灵。”

    何明把它们系上,众人又转了转,山上景色宜人,流水潺潺,偶尔还有几声婉转的鸟鸣。黄娘子也不想着乱点鸳鸯谱了,毕竟感情这种事,最要紧的便是两情相悦。过了晌午,他们便往山下走,要收拾行李回去了。

    刚到山脚就见一伙计打扮的人直奔何明而来,看那焦急的样子也不知等多久了。不过他不熟悉山上的路,贸贸然上去找很容易走差了路,在下面等着确是个好的选择。

    他和何明耳语一番,眼神时不时地飘向瑾安。

    “我有急事要回去。”何明对瑾安道。

    “那我……嗯……你走你的,不用管我。”瑾安瞧出了何明的为难,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若是不跟着何明走还能去哪里。

    黄娘子走到二人身边:“何公子放心去吧,我同安妹妹还没聊够呢。不知道安妹妹是否愿意在我这儿多待上几日?”

    何明点了点头,又看向瑾安。

    “姐姐不嫌我麻烦就好。”

    事发突然,何明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把瑾安留在黄娘子这:“那你等我回来接你。”

    他刚走出去几步不放心又折返回来,问道:“还记得我留给你的地址吗?”

    瑾安重重地点头。

    “等事情处理完了……”他想了想又改口道,“事情有些棘手,我不知道多久才能过来接你。若是我一月未归,还请黄娘子想办法送她回京。门外有一口箱子,已经放到车上了,是答谢黄娘子你的。”

    黄娘子仿佛被他的铜臭味熏到了:“既是朋友,我们之间就不必如此了。安妹妹在我这里你放心。”

    “我会给你写信的,不用管我。”瑾安看着何明身后不断擦汗的伙计,“你也看见了,我之前一个人在连城也不是好好的?何况这次还有黄姐姐。羏国,也是挺有意思的。快走吧。”

    那护卫也在后面道:“放心吧何兄,还有我呢。”

    何明忍住了想说的话,冲着三人拱手拜别。黄娘子看着何明远去的背影,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要她细说个一二三,还说不出来。

    “姐姐,给你添麻烦了。我找到去处就会离开的。”

    黄娘子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瞎说什么!你连这里的话都不会说,还能去哪儿?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一起在家等人吧。”

    “我等我家官人,你等谁呀?”黄娘子故意问道。

    “她等何公子呗。夫人你怎么转个身就把这事给忘了,要不要我和舅老爷说说,给你补补……”

    黄娘子一掌拍下去:“补什么补,快赶车!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回去。”

    马车行到一半,瑾安突然“啊”了一声。

    黄娘子看向她,瑾安有些不好意思道:“忘了问何明,客栈的银子结清没。”

    “可有什么衣物还留在客栈?”没等瑾安回答,黄娘子拍了拍一旁的箱子,“不要紧,瞧瞧这个。咱们回去休息一下,明日我带你去街上转转,换身行头!”

    三人在天黑前赶了回来,一路上黄娘子给瑾安讲了不少羏国的故事,临近了门还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还好这里只被那杳国占了几天,听说那什么狗屁将军打进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咱们的军队撵出去了。”

    黄娘子的舅舅也是个热心肠的人,知道了瑾安的事情后就叫小厮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舅舅早年丧妻,一直没有续弦,原本还有两个儿子作伴,但一年前各处地方官府都在募集民兵。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他的两个儿子知道后自然也去了。

    现在院子冷清了不少,听说瑾安会下棋,还烧得一手好菜之后,这位舅舅高兴得就像个孩子,恨不得当下就同她杀上一盘。

    招架不住舅爷的热情,于是小姐妹间原本的出行计划便推后了。瑾安第二日吃过午饭就被拉着去下棋了。她棋艺不精,还好舅爷也不怎么通,两个臭棋篓子凑在一起倒也下得津津有味。黄娘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插几句嘴,惹得瑾安和舅爷一齐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管家添了壶茶:“好久没见老爷这么开心了,姑娘们再多待几日吧。”

    一晃过去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舅爷松口,不再下棋,却是馋了,想吃瑾安做的那道“锅包鱼”。她和黄娘子正要出去,就见管家拎着条鱼进来,然后立刻叫人把大门紧闭,急匆匆地去见了舅爷。

    瑾安和黄娘子跟着管家一起过去,就见舅爷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信,扫了几眼之后,叫管家下去告诉府中诸人,这几日少出门,尽量不要在街上走动,前后门也要加派人手看着。

    舅爷胖乎乎的脸上没了往日轻松的笑容:“又要打起来了。”

    “什么?”

    二人皆是一惊:“不是已经退兵讲和了吗?”

    “小人!奸臣误国啊!”舅爷拍了拍桌子,气得坐不住了,“先前派去议和那人,仗着只有他能说会听几句杳国的话,这就两相欺瞒,他倒是从中获利不少,可在他的传达之下,咱们和杳国谈的条件根本不是一回事!”

    舅爷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先看看形势,若是要打过来,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

    议和失败的消息传来后,朝堂上一片哗然,一番审问之下知道了来龙去脉,祝熠瑄当即下令斩了那贼人,又命沈良为主帅,再拨四万精兵和神机营前往羏国。

    沈怀铮离开羏国之后,临危受命,带兵去助叶将军平定西北的叛乱,谁知这边将将了结,羏国那边战事又起。他领了圣旨顺路回京,带着那四万精兵的其中一路骑兵,跋山涉水,浩浩荡荡地奔向羏国和大军汇合。

    马桂骑在马上,灌了一嘴的风:“趁着手热,这次定要把他们赶回老巢!”

    沈怀铮目视前方什么都没说,目光中却透露着坚定,似有火光在燃烧。

    “嘿!做了总兵官就不认人了是吧!”

    马桂还要再说,马蹄扬起的土就进了他的嘴里。

    “呸呸呸!”

    沈怀铮扬声道:“留着点力气吧!免得你到时候连人头都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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