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栋雕梁的楼阁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角落一张方桌旁,黄沐清用玉箸夹起面前菜肴塞入口中,含糊问道:“鸣鸿,这城中同道之多尤在我先前所料之上,你可知这般多人都是为何而来?总不会是都要去往那入宗试炼吧?”

    柏鸣鸿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悠悠言道:“能吸引如此多低辈修士汇聚于此,除了那入宗试炼,怕是再无二事可做到这般地步了。”

    “这天下修道种子,不是已遴选过一番了吗,怎还会有如此多人至此。”

    柏鸣鸿放下茶盏,眼神微移,言道:“你看那边一桌,其余几人对北侧那位公子执礼甚恭,应是家仆一类,故而此桌之上,应只有那公子哥一人是去参与试炼的,其余则皆是随行服侍之人。”

    黄沐清顺柏鸣鸿目光看去,果是见一衣着华贵,生有一对丹凤眼的少年正在身侧众人簇拥下饮酒作乐。

    那少年似是有所感应,眼神微眯,看向了柏鸣鸿这一边,他视线先在黄沐清身上停留了一霎,而后便越过黄沐清与柏鸣鸿对视了起来。

    几息后,那少年举起手中酒樽,对柏鸣鸿言道:“东桑震洲樊晚秋,敬道友一杯。”

    柏鸣鸿自黄沐清身前取过一只酒樽,对樊晚秋扬扬手,执礼道:“西若巽洲柏鸣鸿,谢过道友。”言罢,便仰首将樽中佳酿一饮而尽。

    一杯饮罢,二人各是将目光回至自家桌上,樊晚秋身侧一仆从小心问道:“秋郎君,此人是何来历。”

    “不知,不过此人身上那件法衣可不是凡俗之物,你等且记下,莫要轻易招惹此人。”

    听得此言,左右自是应和称是。

    “鸣鸿,此人是何来历,神识倒是敏锐异常。”

    “此人若未杜撰身份,当是东桑樊家之人。”见黄沐清面露疑惑,柏鸣鸿又补充道:“东桑樊家的实力比起你的债主,却是要强上几分的。”

    “债主?你…哼,不与你计较。”黄沐清恶狠狠吃下几口菜肴,接着问道:“他这等名门望族之人也需要参加这种试炼吗?”

    “这等人来参加试炼,应有两类缘由,一是那嫡系之人心高气傲,不愿行使特权,自愿来参与试炼;二来呢,则是那旁系之人,无有特权,资质亦不足,只能自谋出路。”

    黄沐清又是不解言道:“便是如此,那也不过将人数翻个数倍,但此城中却是远不止这般多人。”

    柏鸣鸿啜口灵茶,继续言道:“除这两类人,其余之人皆是那天资不足,但却不愿碌碌一生之人,故而博个出路,此种人最是数量众多。”

    “竟是这般,但他们不应是各有职司吗,怎能得空来此处。”

    听到此问,柏鸣鸿神色微僵,叹口气说道:“他们来此之前,便已签下契书,若是得以拜入门墙,那自是无事。但若是寻道未果,那归去之后便只能任人摆布,或是处死,或是罚去坐那最下等的职司,按上位者所说,修道本就物竞天择,此等人既不自量力,那就该有此下场。”

    “何至于此,心慕大道有甚过错,怎能这般对待其等。”

    “是啊,何至于此呢。”

    半个时辰后,二人自天外楼中行出。

    见黄沐清似是还在为之前对话而心中郁结,柏鸣鸿开口道:“沐清,要不要随我出城转转?”

    城邑外,原野峡谷渐次相接,树木植被层层叠叠,参天巨树与曲折藤蔓纠缠成了一片绿色洲域。

    黄沐清随柏鸣鸿来到了一处高丘之上,丘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株入云接穹,华盖如伞的参天古木扎根于此。

    “我知你心有不忿,这世间本就有诸多不公不平之处,然你我如今之力太过微小,过虑此事对我等并无益处,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柏鸣鸿立于古树之前,看向天上点点星辰,徐徐言道。

    黄沐清缓步走到古木根部,曲臂抱膝坐在了地上,喃喃道:“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般话我早已听够了。在家时,我父亲便是这套说辞,所以我便跑了出来,谁知这边也是如此。鸣鸿,难道不去迫害旁人便就不能修得大道了吗?为何他们总是要用杀戮和压迫去解决一切?为何就不能试一试别的方法?”

    听着黄沐清浸满疲惫的声音,柏鸣鸿没来由得一阵气闷,长舒一口气言道:“沐清,为己所争本无错处,世间之人不过是在走那最简易之道,只是这般职司之制确是腐朽无理,此般制度,剥削无度,荼毒世间,若要探求你所说的第二条路,那便先得颠覆这般陋政。”

    黄沐清抬起头,看向柏鸣鸿,言道:“那该如何做?”

    “你看这点点星光,无规可循,随意散布,然明月升起后,仿若整片星空都有了方向。”说着,柏鸣鸿转过身,看向黄沐清的清澈双眸,言道:“你我能做的,便是去成为那一轮明月,去引领漫天星光撕裂这如墨的黑夜。”

    黄沐清眼眸闪动,问道:“若是有一天这明月熄了呢?”

    柏鸣鸿微一愣,而后洒然一笑,朗声道:“星星之火尚可燎原,何况这星辰,若是有朝一日这整片天都是星光熠熠,那又何惧失去那一轮明月呢。”

    黄沐清衣袖微不可察地掠过眼角,轻笑道:“呵呵,真不知羞呢,小小的通脉境修士,说什么明月昊日。”

    柏鸣鸿知黄沐清已是暂时放下心结,便一甩袖转过身去,笑呵呵言道:“一道赏个月吧。”

    黄沐清轻嗯一声,眼眸静静看向柏鸣鸿后背。

    点点星光闪烁,仿若那早春初雨般洒落在年轻男女之间,照亮了这一座小小山丘。

    翌日。

    宽阔街道上,黄沐清及柏鸣鸿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

    “都怨你昨夜非说带我去看什么星星,这下好了,白白给那客栈那般多灵石。”

    柏鸣鸿嘴角含笑,也不争辩,只是缓步跟在黄沐清身后。

    昨夜两人自那高丘返回城邑,却被告知已入宵禁,城门只出不进。

    不得已下,两人只得寻一无人处设下阵法各自入静修持,直到拂晓之际方才入得城来。

    柏鸣鸿苦笑开口:“沐清,说了这么久,该饿了吧,随我去用个早饭吧。”

    “哼,我要吃松子百合酥。”

    “悉听尊便。”

    议定后,二人并肩来至一处小茶馆,择一无人角落坐了下来。

    “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柏鸣鸿扭头看向黄沐清,后者自是会意,言道:“先上两碟松子百合酥,唔,再给他来一壶西井灵茶,劳烦小二哥了。”

    “这位客官客气了。”小二一躬身,便转身往后厨而去:“松子百合酥两碟,西井灵茶一壶~”

    片刻后,小二将先前所点俱是上齐,二人便就闲聊着打发起来面前糕点。

    “这位客官,小店的松子百合酥已是售罄,下一批糕饼出炉怕还得等上个一个时辰”

    “怎会如此,你这茶馆便不会多备些吗?”

    “客官莫要动气,非是小店不曾多备,实是近来各地道爷来得愈来愈多,超出小店所想啊”

    听得争论声,柏鸣鸿和黄沐清循声望去,只见一头戴逍遥巾,身着月白道袍,脸廓微圆,颇为面善的少年道人正在急急和小二争执不断。

    “你看,若非你一人便吃了这许多,那位道友又怎会为一盘糕饼在此处与小二纠缠不休。”柏鸣鸿收回目光,看向黄沐清取笑言道。

    黄沐清转过头,拈起一块酥饼便扔向了柏鸣鸿,言道:“就你多嘴。”

    柏鸣鸿抬手接住酥饼,笑着将其放回了碟中。

    黄沐清往那道人招招手,出言道:“那位道友,我这处还有不少松子百合酥,道友若不嫌弃,大可来与我二人合坐。”

    那道人微一愣,循声望来,只见一女子正对自家招着手,而其对座那少年也是微举茶盏含笑看向自己。

    道人缓过神来,打发了小二,便往柏鸣鸿这一桌走来,待走至近侧,他便郑重打了个稽首,言道:“西辰艮洲,陈九阳,见过二位道友。”

    柏鸣鸿起身回以一礼,道:“西若巽洲,柏鸣鸿,见过道友。”

    黄沐清自也起了身,打个稽首道:“西若巽洲,黄沐清,道友快请坐吧。”

    三人各自落座,陈九阳先开口道:“方才让二位道友见笑了,贫道平生别无他好,独爱吃些糕饼点心。此番初到东曜离州,自是要尝尝这闻名八洲的松子百合酥,故而方才一时心急便闹了这么个笑话。”

    黄沐清闻言掩嘴轻笑了起来,柏鸣鸿也是嘴角含笑,言道:“无妨,凡世间者,皆各有所执,倒是道友这份率性天然,着实惹人生羡。”

    陈九阳拱拱手,苦笑道:“道友谬赞了。”

    “陈道友,这碟中所余松子百合酥你若不嫌弃,便请随意。”黄沐清止住笑意,指了指盘中糕饼言道。

    “那自是不嫌弃的。那贫道便不客气了,二位道友见谅。”说罢,陈九阳便是大快朵颐起来。

    柏鸣鸿看了眼黄沐清,招手唤来小二,言道:“小二哥,烦请再来两碟桂花赤豆糕,还有一碗杏仁银耳羹。嗯…陈道友可需什么粥品?”

    陈九阳抬首含糊道:“白粥即可。”

    “那便如此吧,劳烦小二哥了。”

    半个时辰后,三人自茶馆中一道行出。

    柏鸣鸿抬头望望天光,问道:“陈道友,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我欲去那曜阳宗驿站,看看我那通行凭证可曾颁下。”

    黄沐清插口言道:“若是如此的话,我等三人大可同行,我与鸣鸿本也是要去做此事的。”

    柏鸣鸿自无不可,故此三人便就结伴往驿站而去。

    行有一刻,三人便来到了驿站门前,恰此时一位曜阳宗弟子自里间行出。

    柏鸣鸿快步迎上,打了个稽首问道:“敢问这位道友,我等欲去往试炼者需在何处查看那通行凭证。”

    那弟子停下脚步,先打量了几眼柏鸣鸿三人,而后回以一礼,言道:“除你等来时那处城门,其余三处城门皆有一块显影壁,其上会显现可通行者的名单。奇哉,你等入城时无人与你分说吗?”

    “谢过道友,那许是我等入城未曾仔细听讲。既如此,那我等便就告退了。”

    言罢,三人行有两刻,来到了通往曜阳宗那一侧城门。

    到得此处,果见一块无瑕玉璧正立于城门一侧,此时正有许多修士围于其旁找寻着自家名姓。

    柏鸣鸿先让黄沐清留在原地等候,随后便与陈九阳挤入了人群中。

    半晌后,二人自人群中现出身影。黄沐清迎上前去,笑吟吟道:“辛苦辛苦。不知那玉璧上可有我等名姓啊?”

    柏鸣鸿笑言道:“我与陈道友之名姓皆在其上,至于你的嘛…”

    “我的怎么了?你可莫要唬我。”

    “也在。”

    “你…不与你计较”黄沐清轻哼一声,言道:“那我们这便可以往曜阳宗去了吧。”

    “不错,陈道友,可愿随我二人一道上路啊。”

    陈九阳一拱手,笑言道:“道友不嫌,那确是贫道之幸。”

    “那还多言什么,这便启程吧。”说着,黄沐清就当先往那城门行去。

    出得城门,行有旬日。

    便见极远处一片连绵山脉间,星罗棋布着诸多形制各异的楼阁宫阁,而这些楼阁之上,袅袅云雾间,如众星捧月般建有数座巍巍宫殿,正是那曜阳宗本宗大殿所在。

    三人脚步渐缓,行至此处,周遭已是有了许多结庐而居的同道。

    “鸣鸿,这些人怎么都在此地停驻下来了?”

    “我也不知,且待我寻一位道友问询一番。”

    柏鸣鸿四下环顾,正欲开口,忽见不远处有一皓首道人正往自家所在急急奔来。

    那老道到得近侧,先打个稽首,而后言道:“可是柏鸣鸿柏郎君?老奴奉我家郎君之命,特此来接柏郎君前去相会。”

    “你家郎君?”柏鸣鸿看了眼黄沐清,回礼言道:“敢请教你家郎君名姓。”

    “回柏郎君的话,我家郎君乃是东曜唐氏嫡脉,唐雨粟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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