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又是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四周白雪皑皑,冬季大多数时候只能在温暖的室内,这样一来,更觉得时光流逝得特别快。
天寒地冻,盛京百姓们对过节的热情一向都是分毫不减,年末市坊店铺皆结彩棚,来置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大街小巷车水马龙,热闹喧哗。
除夕夜,彩灯银树,灯火漫天。
永宁侯府。
亭台楼阁早已高悬红纸糊着的灯笼,廊庑下也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
侯府的除夕夜宴安排在风筠馆,待吃过团年饭,一家人便开始守岁。
往年顾修晏都是跟长辈们一起守岁的,因此,负责安排位置的人特意让他与侯府的长辈们在一桌,另外一桌则是侯府的公子小姐以及居住在侯府里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姐。
今晚顾修晏似乎没有没有主动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只有长辈问话时才礼貌地回话。
众人也知道他平日里话也不多,便也没有多加在意。
可终究是瞒不住老夫人的火眼金睛,她早就觉察到自己这疼爱的大孙子似乎有几分不寻常,她不动声色,悄悄观察起来,发现他一晚上眼梢余光时不时地扫向旁边桌。
看到陆云舒起身离席,他眼里才起了波澜,老夫人自己也是过来人,顿时心下了然,摇摇头,露出了个慈祥和蔼的笑容来。
那厢,一桌年轻的少年少女在宴席上喝了点果酒,灯火映照下,脸蛋都是红彤彤的,看起来生气勃勃,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在盛京,逢年过节官府是允许开放关扑、樗蒲等一些博戏,让大家可以尽情玩乐。
喝完小酒,他们自然是不会只对着灯火闲坐的,便有人提议玩一些赌博游戏。
不久,这一桌便开始呼卢喝雉、玩起樗蒲来了。
陆云舒也加入到他们之中,不过她兴致似乎不高,完了几把后,就起身行礼,从殿中走了出去。
除夕夜很多大户人家都会给侍从放假,陆云舒也给银屏放假,让她跟其他侍女小厮去吃点好吃的,跟他们去玩玩。
她也无意打扰其他侍女的过节,索性没有让人跟在身边伺候。
热闹又孤独的夜,她披着银线绣边白狐斗篷,沿着长长的廊庑,走到院子。
天高云淡,溶溶的月光从高空中漫洒一地,像是给大地笼罩了一层清透柔和的薄纱。
她以往对守岁没有太大的执念,常常守到一半就有些犯困,阿爹就会叫她睡觉。
如今回想起来她有些后悔了,觉得会不会是自己不够虔诚,所以,如今陆家才只剩下她一人。
她停下来,怔怔地望着前面楼阁里飞檐翘角还凝着霜雪的神兽。
它还在守望着天空,仿佛在等着迎新的曙光,不过看起来似乎有点孤单。
随着子夜的更声敲响,很快便传来了阵阵辞旧迎新的爆竹声。
她原是沉浸在情绪中,被近处突如其来刺耳的巨大炮竹声吓得打了个哆嗦,忙抬手捂住双耳。
这爆竹声太近了,应该就是在附近的院子里放的,所以即使捂住耳朵也还是听到巨大的近似于爆炸的声音。
她感到有人在靠近,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响起一道声音,低沉而温柔,“别怕,很快就好。”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了上来,开始像是有点点花火划过,手背慢慢得到可感的热度,原是被冻得冰冷的手变得挺暖和了些。
多了重遮挡,传到耳朵的爆竹声是小了。
过了一会儿,爆竹声终于停下,那一双手才拿了下来。
她也放下手,垂眸轻声说了句,“多谢。”
今夜雪停了,风却没有歇下来,扬起了她鬓边的发丝,她将这不听话的几缕发拂去耳后,方才转过身来,抬眸。
果然是他,当他走金时,她就有闻到那带着草木香气的皂荚味。
他穿的是一件比往日要隆重些的衣裳,正看着她。
刚刚在宴席上没有细看,如今才发现,今日的他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眉目间少了些凌厉肃杀之气,深邃的眸中似乎藏了些心绪,可具体是什么,还是看不出来,不过依然是好看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待花痴完,她不禁心道,他怎么来了?
因着上次在麓湖畔的争执,这几日她一直呆在侯府,非必要连自己院子的门也没有踏出一步。
先前不知道是他送的点心,糊里糊涂就收下了,得知原来是他特意送来了精致点心赔罪的,她索性连点心也不收了。
他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恼了吧?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故意的,而且道歉本来就该有道歉的态度,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人原谅的?
她敛眸,收回刚才的一丝丝怯意,理直气壮地回看他。
对付劲敌,决不能掉以轻心,最好先发制人,并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后退半步,屈膝行了一礼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认真道:“多谢兄长了,不过兄长方才的举动实在不妥,让人看到的话恐怕会传出不好的话来了。”
闻言,顾修晏微微一怔。
是的,他刚刚做了些什么?这样的举动确实是不合适的,此举不单是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而且已经越过了男女大防这条界线。
可是他方才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记得,嘉月曾提过,云舒害怕害怕打雷声和大的爆竹声,而这院子距离侯府放爆竹的地方实在太近了,声音实在是惊人。
他当时实在顾不下来那么多了,只是想她不要被吓着。
陆云舒见他不答话,又道:“男女授受不亲,那些点心等礼物,还望兄长不要再让人送来,毕竟要避嫌。”
听到她这话,顾修晏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这位分明是在挤兑他,却装作一脸无辜小姑娘,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些天,他本来就在苦恼怎么样跟她道歉,他之前送过去的礼物,大多都被退回。
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次的宫宴上,他在无意中知道她居然是要走的,真是晴天霹雳。
他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想走呢?
她明明很喜欢跟他练剑法,每次她都会甜甜地唤一声大哥,眼梢、唇畔都是笑意,这难道是假的吗?上次她来找自己题字,明明是欢喜的模样。
就这样,反复煎熬了好几天,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走。在辗转反侧好几日后,他决定先来给她道个歉。
至于她想走一事,既然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自己便装作不知吧,平日里对她好些,可能她就不舍得走了。
他早知道这小姑娘伶牙俐齿得很,现在还发现,她就也挺记仇的。
他无奈地开口道:“那日是我思虑不周,一时失言。我年后教你新的剑法当做赔礼,不知云舒姑娘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弥补过错?”
啊?陆云舒一度以为自己听错,跟她预想的也太不一样了,还以为又要经历一番激烈的辩论呢!
她也明白,世人对一些事的看法由来已久,早已根深蒂固形成故有的思维,并非一夕之间就能更改的。顾修晏就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所以她不会去苛求他一下子就能改变自己的思想。不过如今他愿意跟自己道歉,证明此人大约还有救,还不到迂腐的地步。
这还不好再生气了,至于其他……
来日方长,或许有一天,他会改变想法呢!
于是,她嘴角微翘,道:“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时间由我来定,可以么?”
怎么还得寸进尺了?不过顾修晏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
陆云舒看着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实在有些想笑,忽然她灵机一动,又想到个好主意。
她大方地笑了笑,故意说:“如今二人独处也不太好,这着实不合礼数,若是兄长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顾修晏:“……”
“等等……”
见她要走,顾修晏忙上前拉过她的手,将一个水雾蓝的锦缎绣袋塞到她手里,道:“这是给你的压岁礼,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陆云舒不禁眼角泛起了晶莹的光亮,压岁礼一般是至亲家人才送的,她没想到现在她还能收到。
她摸着这个锦缎做成的袋子,小心翼翼地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她将把抽绳拉开,原来是一枚压岁锞子,上面还是雕刻着梅花的式样,还是她最喜欢的六萼玉蝶。
一般金铺的样式可不会这样精细,应该是大哥特意找人定制的,又或者是他自己雕刻的,可无论是哪种,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她抿了抿唇,自己方才还故意作弄他来着,这时难免有点心虚,小声低声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哥怎么还送我压岁锞子?”
顾修晏轻轻一笑,道:“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收的,而且未及笄也算是小孩吧,明年你就没有压岁锞子了。”
“进去吧,爹娘他们也给你准备压岁礼,快过去看看是什么吧?”说完,便领着她回到风筠馆。
除夕就这样过去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