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第二次做人,第一次用美人计,有点紧张。

    好在少年也不正常,单纯得就差脸上写“人傻、好骗、速来”了。

    太子府的工作服不适合市井,叶秀换了身低调的粗衣,终于安心地融入其中,本来还想带帷帽,又怕适得其反更引人注意,而且不利于开展社交。

    少年带她转了好几个摊子,从果脯到脂粉都看了个遍,叶秀挑三拣四看不上,他也不恼,耐心地又带她去别处。

    到后来,叶秀都觉得自己过分了,突然善解人意,“小大人,您就别破费了,我看……核桃也挺好。”

    起码能补脑。

    少年以为她是替自己省钱,不禁更加内疚,“可是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也一定要送个你喜欢的。”

    叶秀心说那你倒是把腰牌给我啊!

    她温柔一笑,“我突然想吃栗子了,您请我吃栗子吧。”

    少年像孩子找到了一样喜欢挖泥巴的同伴,顿时高兴起来,“真的吗?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他走在前面带路,市井嘈杂人来人往,叶秀跟在后面差点被挤开,他走远了几步停下来等她,想伸手又收了回去。

    叶秀心里也紧张,但看到少年紧张自己反而平静了些。

    失败的人千难万险,成功的人千方百计。

    几个孩童穿街跑过,叶秀被搡开,顺势扑到少年身上,少年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扶住她。

    接下来一路,叶秀就牵着他的袖子走,理由是怕人多走散。

    少年不时偏头瞄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立刻又转过头去。

    正值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人越来越多,二人被挤得越靠越近。

    远处驶来两辆华盖马车,一看就是贵人座驾,走在最前的一辆甚至比一般华盖更不一般。

    路人纷纷让开,本就热闹的集市更加拥挤,有人没来得及躲开挡了路,生生挨下车夫的马鞭,“不要命了,汉王行驾也敢挡!”

    叶秀心里一紧抓住少年的手,两人手心都出了汗。

    汉王朱高煦,当年南京三质子中叶秀唯一没有见过的老二,如果说太子朱高炽靠建文帝放水得以带弟弟们离开南京,那么汉王朱高煦则是负责杀退离京路上的所有阻击,不论官民一律格杀,有滥杀无辜之嫌,但又确实骁勇善战,导致个人风评两极分化。

    叶秀小心看去,第一辆马车已不紧不慢驶过,恰逢第二辆马车路过,白净的手掀起车帘一角,旋即又放下,看不清里面坐了什么人。挨了鞭子的路人跪在路边恭送行驾,第二辆马车也缓缓驶过。

    叶秀这才回神,发现已经和少年达成拉手成就,真是顺理成章顺水推舟顺手牵羊。

    顺手牵到的小羊更加紧张了,这让叶秀自我感觉拿捏到位,不由自信起来,笑道,“小大人可要牵好了,莫让我被挤开了去。”

    少年脸上浮现红晕,点点头嗯了声,牵着叶秀继续前行。

    来到栗子摊,少年要了两袋糖炒栗子,二人坐在河边柳树下的堤岸上吃了起来。

    此处远离集市,四下少人,叶秀在堤边荡着双脚,竟有种闲适的自在感,自己确实畏缩太久了,想到不久后就可以离开这里,心情更加好起来,双脚也荡得欢快。

    少年也一起荡着双脚,一边认真剥栗子,见叶秀不吃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吃?”

    叶秀摇头,笑眯眯请求道,“栗果太烫了,小大人能帮我剥一下吗?”

    少年果真替她剥好栗子,摊开手心递来。

    叶秀埋头,嘴唇擦着掌心叼起栗果,一抬头见少年脸色都变了,不禁担心套路太过不得人心,赶紧摊开自己的双手,露出上面的青苔印记,“堤边青苔脏了手,小大人别见怪。”

    少年攥紧手心,嗫嚅道,“你不要这样……你去洗洗手吧。”

    叶秀听话地到河边洗手,一边在水面画圈圈,一边反思不能把孩子逼太紧。

    正盘算下一步怎么走,河面飘来几张纸钱,上游有人出殡,正漫天撒冥币。

    不是叶秀迷信,但眼下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中,难免觉得兆头不好,今天在外面待够了,该回太子府了。

    可少年的“信物”还没影,今天不得手,战线就得拉长,叶秀很想速战速决。

    出殡队伍渐渐近了,少年从堤边起身让开,和叶秀一起站到河边。

    出殡人群抬着两口棺材,几个路人聚到队伍旁,议论说躺着的是两口子。

    叶秀没想到还是夫妻同死,不禁同情起这户人家,恭敬地低头等队伍走过,却听一路人道,“新婚两个月就病死了,张少爷真是福薄。”

    另一人道,“新妇以身殉夫,他也是有福气的。”

    第三人附和,“张少夫人实为节烈。”

    众人纷纷点头赞许。

    叶秀头上冒出问号,完全不能理解,殉情、殉夫都不在她的理解范畴,周围这种表彰嘉奖而毫无惋惜的氛围也令她毛骨悚。

    而且,他们怎么能确定人家是自愿的?这时代不都流行婚前不认识,婚后培养感情,结婚才两个月就爱得facebook了???

    叶秀陷入阴谋论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穿越前听说过殉葬制度,除了命如草芥的奴仆被杀殉以外,妻妾也在殉葬之列,她们自愿还好办,如果不愿就会被打死、毒死,再对外宣称自愿从死。

    叶秀望着远去的送殡队伍,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那位张少夫人被迫殉夫更可悲还是自愿殉夫更可悲,但无论过程如何,人们对结果无一不表示赞许。

    母亲抱着父亲的爱刀殉死后她就有所感悟,此时只是再次认证,这个时代对女性很不友好,外部是变相的名誉谋杀,内部则是女性被洗脑,无论名誉还是爱情,她们都觉得比命重要。

    这个时代有太多东西比命重要了,男人为国、君死,女人为男人死。

    叶秀望天,发自内心觉得活着挺好。

    少年见她失神,伸手晃了晃十分不解,“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叶秀干巴巴道,“我在想,我可不会为男人殉死。”

    少年一愣。

    叶秀也一愣,后悔下意识出口太快,在当前普世价值观下,万一少年就喜欢那款呢?

    她尴尬补救道,“嗯,主要是我很怕痛。”

    语毕,好像并没有补救作用……

    谁知少年竟笑了,“你好像比一般女孩子还要怕痛呢。”

    叶秀点头,见话题成功捋过去,不禁也笑了。

    二人又在堤边坐下,叶秀一边剥栗子,一边重回主题,“小大人,栗子吃了就没了,当不得护身之用,所以您还欠我一个回礼。”

    少年犯难了,又想拉她去逛集市。

    叶秀简直想亲手给他的脑子开窍,“集市上的我都不喜欢,小大人救了我,您才是我的福星,您用过的东西对我才有护身之用。”

    少年恍然大悟,便说要回家去取,刚迈开脚步又退回来,看着远处一脸紧张。

    叶秀顺着视线望去,两个佩刀的锦衣卫正悠哉悠哉走过,一个和少年差不多年纪,另一个三十左右,身着飞鱼华服,应该是个高段位。

    叶秀和少年默契地坐回堤上,肩挨肩紧紧相靠,背对锦衣卫剥栗子,剥了半天也没剥出来一粒。

    叶秀不解,自己害怕情有可原,少年为啥?

    她小声问:“小大人,我们为什么躲呀?”

    少年低头,凑她耳边认真道,“那是我薛叔和他手下的缇骑,我夜里当值,白日本该在家睡觉的,睡不着就该练武的,若他们发现我溜出来,告诉厉叔就不好啦!”

    叶秀哦了一声,趁机挨得更近,“这样啊,百户大人这么凶吗?您以前都不出门的吗?”

    “以前也出门,但是这次是来见你,他不喜欢我见女孩子,发现了会打我的。”

    叶秀的小众文学雷达响起,养父,养子,圈养,嫉妒,体罚,关键词过于惊人!

    不,一定是自己龌龊了!

    叶秀摇头甩开脑子里的废料,别的不说,能把孩子培养得这么“纯真”,养父应该对他非常不错才对。

    至于那两个锦衣卫……

    二人缩成一团继续悄悄话,

    “小大人,那两位大人很威风的样子,是不是很厉害啊?”

    “薛叔是锦衣卫千户当然厉害了,而且他的姑姑是洪武皇帝的妃子,洪武皇帝去后他就成了天女户,陛下登基后特地旌表他家,提拔他为千户,他不止厉害还很风光呢。还有他身边那个叫焦银环,是我的朋友,也是厉害的高手。”

    叶秀一溜下来只听到重点,瞬间惊了个呆,果然是高段位,千户,比百户还高!

    但是……比百户年轻???

    看来裙带关系上位最快,不过……

    她悄声问:“什么叫天女户啊?”

    少年比她还小声,用气声解释:“就是他的姑姑为洪武皇帝殉死啦。”

    “……”叶秀差点飙出一句卧槽,终于不再展开话题。

    她悄悄回头,发现锦衣卫没影了,“小大人,他们走了。”

    少年放松下来,发现和叶秀快粘一块儿去了,立刻坐直身体,十分“刚正不阿”。

    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哎呀,他们是去我家的方向,我得走了!”

    “啊?”叶秀始料未及,少年突然起身害她差点栽水里。

    眼看少年跑远了,她赶忙叮嘱,“小大人记得我的回礼!我在老地方等您!”

    战线果然拉长了,速战速决好难!

    少年脚步不停,听到呼喊后回身来倒退着跑,向她招手,“好,等我!”

    有了这句话,叶秀悬着的心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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