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在猜测后宫女人们的反应,后宫的女人们也在为她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自从皇上半路上押回来一批被割了舌头,形状凄惨的人,宫里好多人就心神不宁起来,那心中有鬼的,更是心力交瘁,迅速消瘦下去。

    贤妃已经失眠很多天了,自从得知容昭远赴南疆并且怀孕以后,她便几乎夜夜失眠,苍白憔悴的脸色,浓重深黑的眼圈,就是擦再多脂粉也掩不住了。

    她常常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运的女子?甫一入宫,便蒙皇上青眼,位分连跳数级,很快便赶上了宫里积年的老人,就在她局限于年龄资格暂时已经升无可升的时候,她又立了救驾之功,本以为皇上看她小,会将这份救驾之功保留下来,过几年再给她升位份,或者是折合成其他的奖赏,皇上也确实那么做了,没有升她的位分,只是让她占了四妃的份例,搬进了主殿,当时,满宫的女人可都松了口气,虽然心里还是酸楚,却比眼睁睁看着对方平步青云要好些。

    可谁知,还不等她们这口气呼下来,这女人又蹦跶了出来,还是救驾之功,甚至还怀了孩子!

    这个消息,才真正让宫里的女人们慌了神。

    在这个皇宫里,一个孩子,才是女人立稳脚跟的真正筹码!

    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她占尽了,从今往后,这位走得太快而根基不稳的宠妃娘娘,是真正在后宫立住了!

    更让贤妃心中反复掂量,却从不敢对璟淑仪出重手的原因,却是璟淑仪貌似懒散闲淡,却几乎从未被后宫中任何一个诡计算计成功,要么,是她天生气运强于别人,要么,是这人聪明绝顶,早就看穿了所有阴谋诡计,才能游刃有余地躲了过去,而她,依旧双手清白,从未沾过任何阴私。

    无论璟淑仪是哪一种人,她都不愿与之为敌,只是,心中到底还是不甘啊,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爬上自己肖想了许久的位置,那种心情,就像是三月里淅淅沥沥的雨,又冷又阴,牵扯不断。

    “没关系,后宫里,孕育孩子固然是喜事,可能不能生下来,却是两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既然都怀孕在外头待了大半年了,何不干脆待到孩子降生?七个月的时候回宫,生怕自己不够人折腾?”

    贤妃默默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如今也只能自己骗自己了,秦瑄在城墙上无声的宣言,到底还是镇住了她!

    纵然她能想尽办法弄死容昭,也定然逃不过皇上的法眼,到时候,自己一条命赔进去不说,自己存在了百年的家族说不定也会被连根拔除,她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罢了,到底同人不同命,幸好她进宫得早,还生了个女儿,比起那些进宫后再也未曾见过皇上一面的女人,她已经幸运多了。

    至于家族打算明年选秀再送一名嫡女进来,贤妃在心底冷笑,当年不看好皇上,所以送了她这个庶女进东宫,如今眼看着她生皇子无望了,又想让受宠的嫡女进宫摘桃子,她有那么蠢吗?

    不想让家族败落是一回事,毕竟她身处深宫,还有许多借助家族的地方,但被家族牵着鼻子走,当傀儡一样对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不得宠,她也是堂堂四妃之一,没有天大的错误,她这个贤妃位坐得稳稳的,她的嫡妹进来了,难道还要她退位让贤不成?

    贤妃不好过,宫里的另一巨头皇贵妃也不好过。

    皇贵妃重新掌管宫务后,很快便凭借着多年培植的势力,将贤妃挤兑得手中还剩不到一成的宫权,还多半是不大重要的。

    她如今的想法也有些转变,原先一心想着进驻皇上的心田,因而对宫务便不大在意,手中从来不曾出什么纰漏,还是因为她姑姑给她留的一些宫中老人帮衬,而如今,她心若死灰后,便彻底将这些宫中老人联系起来,这些老人又各自发展出了自己的人脉,相互交错,织成了一张足以覆盖整个后宫的势力网。

    皇上回京并且直接去了北宸园的消息,她自然也是第一个知道。

    更知道了,在城墙上,皇上亲手牵着璟淑仪的手,将她留在身边,一同接受了文武百官、十万将士的跪拜!

    光是听下人讲述,她就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璟淑仪的无限风光!

    然而,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或者哀伤,而是心惊肉跳!

    那样的荣宠,那样的风光,那样的堂而皇之,就是身为皇后的罗明鸾当年也不曾享受过!

    皇上,到底把璟淑仪看得有多重?

    璟淑仪,到底有什么值得皇上如此柔情以对的?

    嫉妒化作了剧毒的蛇,啃咬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皇贵妃的内心,从来都是骄傲的,她毕竟不同于贤妃,贤妃因为庶女出身,在家中也不算得宠,行动间便时时在意处处留心,一门心思揣摩皇上心思,生怕犯错,她身为刘家的掌上明珠,又曾经得到刘后青睐,若不是先帝做主指了罗明鸾给皇上做太子妃,她当年距离太子妃的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

    所以,即使她心悦皇上,也从来不曾放下自己的矜持,但这一刻,一向自傲到骨子里的皇贵妃,茫然了。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念完全错了。

    她心悦皇上,所以力求尽善尽美,展现自己最完美最贤良淑德的一面,想让皇上明白她才是最合格的妻子人选,甚至从此对自己因敬生爱,进而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可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皇上压根就不是重规矩的人,重规矩的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妾自有出入军营,怎么能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一个小妾和自己一同接受万民跪拜?

    他是至尊,是人间的掌控者,是江山的主人,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为所欲为,他完全没必要去迁就任何人,更不用说听从后宫女人的意见,将自己束缚在凡人订制的框架里——有谁见过主子反倒要迁就奴才的?

    而她和先后罗明鸾,名头再响,身份再高,在皇上面前,也是奴才,所以,她们总想拿自己心中的规矩去约束皇上的行为,简直就和犯上差不多,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皇上喜欢她们才怪!

    罗明鸾在惆怅和不甘中去世了,而自己,却有幸在恰当的时候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皇贵妃就如同被逼到了绝境,陡然间峰回路转,想通之后,郁结于胸口的憋闷自然而然地消了,只觉得脑子从未有过这般清楚明白,只是明明什么都想清楚了,为什么还是有眼泪从眼中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一刹那间,泪流满面。

    除了和容昭不对付的,容昭在宫中也是有那么几个自己人的,听说她救驾怀孕之后,张妙和赵云袖都十分高兴,不管是出自个人的情意,还是有些私心,但她们却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容昭能好好的。

    祭祖那天,天空晴朗得要命。

    朝廷上下,所有人都精神抖搂,不合时宜的心思暂时都收敛了起来,凌晨一点不到,就骑马赶往北宸园,待三点左右,皇上准备好出发,他们便也跟在队伍之后,再返身往京城方向去,虽说这一来一回,很多人折腾得一夜未睡,精神十分疲惫,但能伴随皇上参与祭祖的都是得到皇上信任看重的人,都是当代炙手可热的能臣功臣实权贵族,其他人想来还没有资格呢!

    为了这一份难得的荣耀,就是让他们真的一夜不睡守在北宸园外,他们也是甘之如饴的。

    容昭坐着轿子,悄无声息地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永寿宫——她身为女子,自然是没资格去和秦瑄站在一起祭祖,一到宫门口就和大队人马分开了。

    永寿宫依然精致而温暖,仿佛它的主人从来未曾离去,但毕竟不一样了,刚进来时,容昭居然有一种荒谬的陌生感。

    好在明嬷嬷得力,已经提前派人来安排好了一切,容昭进去后,什么都不用做,自有热水热饭上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便扑到了床上,挺着个大肚子做龙辇,实在是太累了。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她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小家伙也在造反,一拳一脚地挥来踢去,不是很疼,只是她的五脏六腑因此而震荡移动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好了好了,别急,娘这就去吃东西,保管把你喂得饱饱的。”容昭一边轻缓温柔地在肚子划着圈圈,一边对着肚子嘀咕,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向很喜欢和容昭这样互动,听到容昭的身影,手脚挥得更勤了,不时地,容昭就能摸到一个凸出的小包,有时候像是小脚丫,有时候又像小手掌。

    容昭出了寝殿,就看到秦瑄发尾微湿,穿着一身常服,站在书桌前写字,随着手腕如行云流水般的挥动,他的神情越发平和,显得格外雍容舒缓。

    都说灯下看美人,这美也不光是女子的专属,在羊油蜡烛的映照下,他威严俊美的面庞柔和了许多,朦胧中,卸去了那一层帝王威仪加持的光环,看上去与平时成熟从容的魅力大有不同,却更加温馨家常。

    秦瑄看到容昭出来,冲她一笑,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容昭对他的习惯早已习以为常,知道他不写完是不会停笔的,也不在意,扶着玲珑的手坐到桌边,捧着紫竹递来的热果茶慢慢啜饮,待开了胃口,便要用晚膳了。

    一会儿工夫,秦瑄写完后,便过来了。

    “今儿感觉怎么样?”这是他每日必问的,一边问,一边无比自然低将手放到容昭的肚子上,感受着那令他欣喜不已的小生命的鲜活灵动。

    说实在的,他有过的子女不少,可他年轻时压根就没有做父亲的意识,男人多半都这样,等他有这个意识时,一边要收拢权力,制衡朝政,一边又认清了那些女人的本质,对她们诞下的孩子也亲近不起来了,只有如今,他已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之主,少了许多烦心事的掣肘,心能够静下来了,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心情。

    这种伴着孩子成长的每一天,一丝一毫都未曾错过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了。

    他知晓小四的第一次胎动,知晓他每天活动的频率,知晓他喜欢听明快的乐曲,这一点点的互动慢慢积累,使得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中,小四就已经占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重要位置!

    感情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小四果然没有辜负他爹日日夜夜的期盼,每当他爹把手放到他娘肚子上时,他就如同装了雷达,又准时又迅速地给那只大手来了一脚,秦瑄只觉得掌心接触到一个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脚丫,顿时心花怒放,在容昭的低声呼痛中,他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容昭平息了那一瞬间的疼痛后,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算是明白了,这有了孩子,孩子娘就可以扔一边了。”

    秦瑄还是控制不住满心的欢欣,不过到底是知道要收敛笑容了,见容昭生气了,忙哄道,“昭昭乖,朕喜欢他,更喜欢他娘,就因为他是你的孩子啊,朕才格外看重,哪有跟自己孩子吃醋的,他还什么都不懂呢,等他出来了,你再好好教导他就是了!”

    容昭十分无语,你确定他出来后,这教导一事,我还插得上手吗?

    在容昭的心中,秦瑄从来就不是一个格外稀罕孩子的人,就是容永清,想儿子想疯了,对她们这些女儿也就一般,完全是当货物般估量的,而秦瑄作为一名已经有两子三女的皇帝,容昭真的从来未见过他对宫中孩子特殊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压根就不喜欢孩子。

    可现在这副好爸爸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秦瑄似乎也看出了容昭的疑惑,有疑惑而没有藏在心里,这很好,他唇畔的笑容加深,“傻姑娘,男人没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只是有深有浅罢了。

    当年皇后生下大皇子和大公主双胎时,朕也是激动过的,还亲自过问了他们的日常安排,恨不得将他们都抱到身边养,只可惜他们却都夭折了……因为后宫倾轧,连同他们母亲,都被他们的亲姨母害死,朕在那之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为了自己宠爱的孩子,就不惜让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去死的父亲,先帝虽然也漠视朕与兄弟们之间的争斗,却也从未想过亲自插手。

    罗明鸾手中的人命也不少,她去世了,朕给了她元后的尊荣,也就罢了,可他罗家,不该连朕的子嗣都不放在眼里,说弄死就弄死了。”

    容昭想起皇上对罗家的处置,倒觉得按照皇上对罗家的憎恶,结果还是处置轻了。

    不过,考虑到二皇子的母族同样是罗家,容昭便有些理解了。

    皇上沉默了一瞬,跟着又道,“罢了,都过去了,何必再说出来脏了昭昭的耳朵,朕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孩子都是自己的,但做父母的的确也会偏心,朕对小四,和对他们,自然心境也不同,只不过不会偏得那么厉害罢了。”

    说到这个“自然”,秦瑄大有深意地瞟了容昭一眼,眼中裹着笑的情意直接能甜到人心底。

    容昭还有什么好说的,心情甜蜜之余,也有一丝怅然若失,为自己慢慢改变的心思。

    若都是自己的孩子,她兴许还会出言纠正秦瑄的偏颇态度,但在秦瑄所有的孩子中,只有一个是自己的,为了维护自己孩子的利益,她当然不会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为那几个孩子说话,这就当是,做母亲的自私吧。

    “虽然明知道皇上这样的行为对孩子不公平,不过我却一点儿也不想为他们说话,所谓的奸妃,大概就是这么炼成的吧?”容昭斜睨了秦瑄一眼,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秦瑄哈哈大笑,就昭昭这样的,还奸妃,不过是对待孩子的一点偏颇,就让她内心不安,她离奸妃可差远了。

    他认识昭昭的时候,就知道昭昭并不是个纯然的善人,一个闺阁女儿,面对两个被追杀的成年男子,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地寻求退路,光这份心态,就不同于一般深闺少女。

    再遇时,就见她算计自己的继母,让继母名声有损,即使她可以使用另一种温和无隐患的数段让她的继母吃瘪,她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毒辣的那一条计策,真可谓是大逆不道。

    她精于谋算,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凌厉,却又不露痕迹,这样拥有男人的眼界和格局,却同时拥有女人心机手腕的女子,在秦瑄曾经的认知中,他身为帝王,应该是敬而远之才对,否则一个把持不住,很可能就会踏上历史上昏君们的老路!这对于一心求名的他来说,才是毁灭性的的灾难!

    然而当他认识了昭昭以后,才明白什么是心不由己。

    若感情能够轻易控制,想必那些很多著名的昏君,也是不想沉沦的吧?

    越是相处,越是觉得,他还是不够了解昭昭,昭昭性子虽然不好,却绝对不会主动去谋害人,可以说,她是一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

    为难孩子,大约就是她最不屑去做的事情之一,而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她选择冷眼旁观,估计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

    “放心吧,我虽然不能全心全意去疼爱他们,但是作为一名父亲,该做的,我自然会为他们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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