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避过一波搜查的人,一行五人才刚刚出了江南,进入了横岭山脉,绵延的大山险峻高耸,一眼望不到边际,看着就让人心生绝望。

    “今天我们要翻过这座山,怎么样,撑得住吗?”

    那缇表面上是问所有人,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容昭,显然他问的人有专门指定的对象。

    这种似松实紧的看守,容昭心中有数,况且无论她撑不撑得住,那缇也不可能为了她改变行程!

    “客随主便。”容昭淡淡地道,她只是个俘虏,要有自知之明,之前那缇警告她的话,她可没有忘记。

    那缇扯了扯嘴角,觉得容昭淡然无主见的模样十分有趣,心中有种把棱角分明的玉石摸得圆润的成就感,只是,他却没想到,玉石再圆润无锋,骨子里至坚至脆的本质也从不曾改变过。

    他也没有发现,他投注到容昭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频繁得一直关注着他和容昭的乔清池心中都升起了莫名的危机感——乔清池虽然不认为自己的师兄会看上死对头的女人,但潜意识里,已经感到了属于情敌的威胁。

    虽然在李婉儿眼里,尊主照顾那个女人照顾得都让她快发狂了,但事实上,那缇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举动,领先上了山路,容昭紧随其后,她是失忆的人,自然是不会动用轻功的,只是凭着本能,提气前纵罢了,比真正施展轻功累多了,连着几日奔波,双脚已经起了燎泡,但她却一声不吭,更不曾叫过一声苦。

    反而是李婉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脸上满是苦意,表现得更符合她一个‘娇弱’女人的身份,只是眼见那缇和乔清池都对她置若罔闻,她咬了咬嘴唇,倍觉难堪之余,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年轻人。

    “云六,我走不动了。”她蹙着眉头,娇娇弱弱地道,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年轻人——云六,还能说什么?他显露的身份是这个女人的爱慕者,而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那缇的怀疑,可他却不能立刻抽身离开,在他发现那位的踪影之后,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他也必须要留在这支小队伍中,所以只能不负李婉儿的期望,咬牙将她背了起来。

    李婉儿可不知道云六心里想了什么,在云六俯身背起她的时候,她充满恨意的心中如同注入了一道清泉,干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尊主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云六,但云六毕竟一心一意爱慕她,为了她,都愿意离开生他养他的故乡,生死追随她,她心中不免为此沾沾自喜,重新树立了自信心!

    看,也不是没有人爱慕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人的爱慕不算什么,但至少说明她也是有魅力的,只要她努力,尊主一定能够看到她,进而爱上她——尊主的皇后宝座,怎么可能被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占据?

    李婉儿在忽喜忽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云六表面上是不懂武功,但他毕竟在山林中长大,也堪堪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

    那缇看似走在最前面,但注意力却放在了他身后的容昭身上,自然也察觉到了,那张平静忍耐的面庞下,那细微的肌肉抽动,在她每落下一步时——他将视线转向了那双穿着鹿皮靴的小脚,眨了眨眼睛!

    那双脚看上去很小,甚至还不及他手掌长,裹着柔软的鹿皮靴,显得精致小巧,非常完美,也不知脱下鹿皮靴后,那双小脚又是怎样的美丽风情,那缇有理由相信,这个无一处不完美的女孩儿,同样有一双完美的小脚!

    但此时,这双小脚,每次落下一步时,都轻轻一颤,小脚的主人,也从牙缝中轻“嘶”一声!

    若是到现在那缇都看不出来状况,他也就不是那缇了。

    拐过一道山路,拨开了茂密的灌木,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那缇停下了脚步,冲身后招招手!

    “过来。”

    容昭可不以为他是在叫别人,神态自然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

    那缇指了指她的脚,“抬起来。”

    容昭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她顺从地抬起了脚,便被那缇出手如电般握住了小腿,另一只手一抹,靴子连同袜子便落在了地上!

    那缇的动作太快,别说跟在后面的乔清池,就是容昭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脚下的水泡已经磨成了血泡又磨破了几遭,破烂的皮肉早就和袜子黏在了一起,那缇的动作虽然快不可挡,但本质上依然是生生地将袜子撕下了她的脚底,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传入了容昭的大脑!

    更别说,那缇的做法实在大大地违背了容昭的底线——在这个对女人尤其严苛的时代,女人的脚,又怎能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看到?

    那缇此举,就跟在现代男人强那啥女人的性质类似,容昭纵然还能成功逃出去,也会因为清白不再而回不到秦瑄身边!

    此举分明就是断了容昭的后路甚至是大部分生路,换个纯正的古代女人,怕也只有自尽一条路可走,哪怕那缇的本意只是查看容昭的伤势,也是不可原谅的!

    ——你是轻狂不羁也好,是不拘小节也罢,我自然管不着,你若是一刀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但你不能侮辱我,践踏我的尊严!

    容昭虽然有着两世记忆,说声放得开也不为过,但处在什么环境便要适应什么规则,前世夏日穿凉鞋,美丽的玉足不知被多少人看过也无所谓,但今生,她却绝不容许那缇如此轻贱她,当下勃然大怒,兜头就是足足十成内力的一掌,“放肆!”

    那缇没有料到容昭会如此生气,但他毕竟功夫远远高过容昭,侧头便躲过了这一掌,手中仍然牢牢地握着那段纤侬合度的柔滑小腿,而那只从未在人前显露的如羊脂白玉雕塑的柔软小脚,也暴露在他眼前。

    如果不是那浅浅的温度,眼前的小脚便仿若是白玉质地的完美艺术品,十枚透出粉嫩水晶光泽的指甲覆盖在纤细小巧的玉白脚趾上,脚面肉乎乎白嫩嫩,柔若无骨,唯有那粉色的脚底,本该同样美丽,如今却血肉模糊,与其余部位的惊艳完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非但没有削减小脚的美丽,反而激发出了残缺凌虐的另类美感,令那缇也忍不住心神驰动,很想立刻握住细细把玩。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明白了容昭突然发火的原因,但他并不在乎,不但不在乎,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心中本就积累到七分的兴趣,陡然激增,升到了十二分,他丝毫也没有阻止自己心思转变的意思,反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邪肆地道,“别动了,若是被他们也看见了你的脚,可不是我的过错!”

    他打从骨子里便透出了极致的霸道专横,在准备脱容昭的靴子时,心中便下意识地做出了充满占有欲的选择——身形故意侧开一点,恰恰好遮住后面人的视线,所以容昭的裸足,便只有他一人能够看到!

    但是,后面的乔清池等人也不是傻瓜,察觉到了不对,便加快步伐跟了上来!

    容昭被他毫不尊重的态度气得心塞,她按捺着自己的脾气不过是不想在被掳的过程中平添是非,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纵然武功不及那缇,也不意味着她就束手无策了!

    她眼眸一冷,指尖银光一闪,就要挥出去,那缇却‘恰好’伸手打断了她的攻势,将她拦腰一抱,提气纵了出去,甩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师弟,这女人受伤了,我带她先走一步,咱们到山顶汇合!”

    乔清池一听容昭受伤,顿时大惊,一时也没多想,只是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到两人之前停留的地方,眼角却瞥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他蓦然停住了脚步——

    那枯黄中夹杂着青色的草丛里,躺着一只磨得皮色发白的小巧鹿皮靴!

    还是右脚的!

    ——容昭受伤的地方不言而喻!

    可是,没了靴子,容昭的脚怎么办?他们一路匆忙,不过留了几件换洗衣服,根本就没有换洗的鞋子!

    乔清池顿时心乱如麻,只能茫然发呆。

    这时候,云六也背着李婉儿赶了上来,他好奇地顺着乔清池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只小鹿皮靴,顿时脸色大变!

    那位的鞋子落在了这里,那人呢?还有,那缇哪去了?

    还不等他开口,他背上的李婉儿已经尖叫,“快,追上去,一定要追上去,尊主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残花败柳的贱人?一定是她迷惑了尊主,一定是,我一定要拆穿她的真面目,快,快——”

    她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语调简直尖锐得刺耳,嫉妒得都快要发狂了,云六深吸一口气,忍住将她从背上甩出去的冲动,焦急地看向乔清池!

    他已经不敢去想,君上若是知道,有他跟着,那位还是出了事,他会有什么凄惨的下场!

    被那缇抱着往山顶疾驰的容昭快要疯了,就是一直心思比海深的秦瑄都没让她觉得这么难搞过,简直不可理喻!

    她现在能切实体会道秦瑄说起那缇时,那微妙的停顿是什么意思了!

    这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她以“无比超越时代的现代人的目光”去判断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简直就是个异类!

    喜怒不定,剑走偏锋,有悖常理,变幻莫测……每一个形容词都可以套用到他身上!

    狂风在身边呼啸,容昭被卷在那缇的披风里,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但鼻息间充斥的都是那缇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满满的仿佛包围了她,形成一种梦幻般的契合——可关键是,她和那缇之间,本不该发生这样的亲密。

    容昭对这种情况十分不满,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扎抗拒,摆脱眼下的处境,但显然,那缇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挣扎的力道固然惊人,然而那缇坚硬强壮的双臂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牢牢地钳在自己怀中,而他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因此而减慢,风声依旧呼啸,容昭的余光中,那缇似乎不是在沿着山路飞奔,而是纵横跳跃在高大的树冠间,矫健得令人惊叹!

    山峰固然高耸,但对于武功已臻于宗师境界的那缇而言,便如同爬过一座小小的山包,实在不值一提,转瞬间,他们便来到了山顶,那缇在放下容昭前,顺手撕了一块自己的前襟,往那只裸着的玉足上一裹,然后才把容昭放了下来。

    容昭的脚甫一接触地面,因为她之前挣扎得厉害,而没有把握住平衡,受伤严重的脚底板率先和地面接触,疼得嘶嘶吸气。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昭“呼”地一掌便拍了过去,她彻底爆发了!

    她是一直忍耐着没错,但如果忍耐并不能换来应得的尊重,她也绝对不会再委屈自己!

    那缇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情,身形微微一动,便躲过了容昭的掌风,面上的笑容中充满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我以为你不会发脾气,但是现在你先开口了,那么,你输了。”

    容昭气势丝毫不坠,挺直了腰杆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在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很遗憾,我没法和你抱有相同的观念,对于我而言,此次遭遇攸关生死,你们抓了我,我是一个失忆的俘虏,我的确没有提出过多要求的身份和资格,但至少,我不应该受到这种羞辱,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那缇挑起了斜飞的浓眉,神情中带了一抹不可思议,讶然道,“你把这个看做是羞辱?那你可真是个古板的女孩,本座十分怀疑秦瑄怎么会看上你,他一向喜欢的都是知情识趣的美人。而本座遇到的美人中,也没有这么无趣的!”

    容昭彻底冷下了脸,毫不客气地道,“知廉耻在你们眼中只是无趣,那只能说明,你们都遇到了一群放荡的婊。子!”

    容昭的耐心已经告罄,她也终于撕开了身上圆滑、隐忍、平和的伪装,显现出根植于骨子里的锋利扎手的尖刺,展露出性格上的桀骜不屈。

    她的话实在难听,不仅仅把秦瑄骂进去了,把那缇也给结结实实嘲讽了一顿——他后宫那些得宠且有生育的女子,也无不是他嘴中“知情识趣”的美人,他不由得脸色一沉,一身冷酷强大的气势刹那间外放了出来!

    容昭也许内力不及他们,但气势上却绝对不输人,她昂着头,双目笔直地对上那缇的视线,嘴角讥诮地勾了勾,在这个只有那缇的山顶,她也将一身刻意收敛的强横气场完全放开,在与那缇的对峙中,丝毫不因纤柔的外形而落下风。

    这山顶并不平坦,一面是密林,一面是他们来时的路,另两面却都是悬崖峭壁,分外险峻。

    没有比此处撕破脸更合适的地方了!

    “你在盘算什么?”

    那缇忽然问道,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一路他都在等着这个女人露出破绽,他不相信一个失忆的女人头脑会那么好,手段会那么隐蔽,在他们日夜监视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就送出了求救信,但不可否认,这个女人,确实与他曾经遇到过的女人都大不相同,光是这份自救的勇气和智谋,就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难怪秦瑄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她的确有这份被另眼相待的价值!

    而失忆,显然也是这个女人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手段,她是在用失忆试探他的心思,确定自己的安危。

    “你其实并没有失忆,对不对?”

    “这不重要,但失忆显然能让我的处境更安全一些,如果我不失忆,乔公子又怎么会愧疚不已,而你洪诏国主又怎么会放松警惕?”

    容昭轻描淡写地道,无需承认或者否认,走到了这一步,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咱们一起逃命了这么久,确切地说,是我在你们的裹胁下被迫逃亡,也是时候分开了!”

    “你以为你能逃离我身边?”那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了充满怀疑色彩的兴味笑容。

    容昭挑衅地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身怀金手指,她还真没打算这么早就暴露,但显然那缇对她的态度改变之怪,令她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直觉告诉她,还是早点逃走比较安全!

    “出来!”那缇忽然冲着密林那边低喝一声。

    容昭立即看了过去。

    密林边,忽然传来一道冷静镇定的声音,一条颀长挺拔的身影慢慢显现,银灰的大氅宛若一轮冷月,将整个人映衬得清冷而贵气,看向容昭的目光,却与清冷的月光迥然相反,散发着堪比烈阳的热度。

    “昭昭,我来了。”

    今晚又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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