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薛府挂起了白幡。

    薛府当家夫人急病去世,阖府哀悼,薛尚书更是哀恸欲绝,数次昏死过去,难以主持丧礼,曾经搬出了薛府据传与这位继室夫人不和的嫡长子不得不带着一家子回来主持局面,薛家旁支对于这位嫡长子现身颇多猜测,薛府闹哄哄了好一段时间。

    谁也不知道,薛府趁着这次丧礼,清理了多少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内贼,薛文对着骤然少了一半下人的薛府,心中万分震动,而对他不冷不淡的唯一的儿子,更令他明白,他自以为是半生的志得意满都化作了飞灰,一败涂地。

    薛夫人去世,消息自然传进了宫里,宫里的宁嫔娘娘受不了打击,刚听完便昏倒过去,自此卧病在床,醒来后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

    后宫中,如今愈发沉寂的皇贵妃听闻宁嫔病倒,只是冷笑一声,“当本宫的心血白费了,当初本宫意欲提携她,她却是个怕死的,推出个白贵人去试探那位的底线,哼,如今白贵人废了,她可也没讨得了好,本来机会便是稍纵即逝的,偏她自以为是,那位若是那么好糊弄,能短短一年便坐上淑仪之位越级掌一宫主位?”

    刘嬷嬷小心翼翼地道,“这位的确是心大的,主子以后还是莫要与她来往了,当心被她算计了。”

    皇贵妃逗弄着长大不少的五公主,轻蔑地一笑,“凭她一个小小的嫔也能算计本宫?本宫再不济,也是皇贵妃!”

    刘嬷嬷连连称是,皇贵妃逗弄了一会儿,偏偏五公主体弱,精力不足,很快便疲倦得一动不动,皇贵妃只觉无趣,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让奶娘将五公主抱了下去。

    皇贵妃歪在榻上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忽然对刘嬷嬷道,“你说,长春宫那儿在搞什么鬼?先是欣宝林突然病倒,听说都病得起不了身了,连那贱……璟淑仪都赶了过去,本以为她要不行了,谁知她倒是活蹦乱跳地起来了,宁嫔又病倒了,可见那地界儿也不是好的。”

    刘嬷嬷犹豫了一下,有心不告诉皇贵妃,却又担心主子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容易惹祸,踌躇一番,还是凑到皇贵妃耳边道,“奴婢听说,欣宝林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药了,下药人就是和她交好的宁嫔,宁嫔那也不是病了,是被皇上禁足了。”

    皇贵妃睁大了眼睛,“什么?”

    刘嬷嬷肯定地点了点头,“夫人特意给老奴传的信,据说那毒药是薛夫人给宁嫔的,让皇上查出来了,听说,听说薛府那边已经给薛夫人办丧事了,宁嫔以后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了,主子,这一轮交锋,璟淑仪又胜了。您有没有觉得,自从璟淑仪入宫后,这些嫔妃一个个地出事,而璟淑仪不但没有被牵连,反而越爬越高?其实吧,老奴在民间听说过有这种人,这璟淑仪要么是智计绝伦,满宫女人加一起也不是她对手,要么就是得上天眷顾的宠儿,气运冲天,主子,这种人咱们惹不起,咱们以后就避着点吧,现在主子好歹还是皇贵妃,又有了亲生的五公主,比那去了的德妃,还有彻底被厌弃的宁嫔,已经好多了。”

    皇贵妃听了这番肺腑之言,饶是心有准备,也愣住了,好半晌,才自嘲地道,“这么说,纵使本宫贵为皇贵妃,也不及对方福运昌隆?以后还要避着让着对方?”

    刘嬷嬷鼻子发酸,心中也觉得主子委屈,但她能怎么办呢?连自家夫人都让自己劝主子后退一步,不可再争,现在可不是糊弄主子的时候,哪怕一棍子打痛了主子,也要让对方清醒,“主子,你好好想想,打她入宫,宫里这情势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好在对方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孽,咱们皇上依旧英明神武,可气运就是气运,凡与她冲撞的,都倒了霉,主子,咱们如今只得一个五公主,将来,将来也不可能有皇子了,就清清静静地守着五公主过日子,不也挺好?”

    皇贵妃嘿然一声,没有答话,脸色却渐渐沉寂。

    后宫中,隐隐绰绰知道宁嫔病倒的‘真相’的还有贤妃,只是贤妃不需要身边人的提醒,自己就能转过弯,她当然是瞧不上那看不清自己身份处境的宁嫔,病了也好,省得闹什么幺蛾子,最后烦恼的还是自己!

    她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说是璟淑仪协理她打理后宫,可以璟淑仪的懒散性子,除非是触及到她自身的利益,她是懒得管的,这么一来,倒像是她独掌大权,纵然没个儿子,有这份宫权,也足以保证自己母女俩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后宫自此安宁了不少,朝堂上,薛尚书待薛夫人安葬后便上书告老,秦瑄自然不允,薛文坚持,如此再三,最后秦瑄松口,待年底考评后再说。

    这么一来,倒美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了,毕竟如今还是年头,说明皇上是真心实意要留薛尚书啊,只是人家确实身体不济没办法。

    就在这一片京中和朝堂的纷扰中,容家发生的一件小事就格外的不起眼。

    容家三姑娘在某天夜里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失去了记忆,如今便是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了。

    容昭在宫里听闻了这个消息,本不想管,可是听紫竹说三姑娘前段时间救了人藏在家里,心中顿时警觉,立即将容昙宣了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昭问道,“老三是个不省心的我知道,但不可能主仆两人同时摔跤,同时失去记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容昙虽然敢对容永清隐瞒真相,对容昭却不敢,被容昭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盯着,她只觉得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哪里还敢有一丝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她知道的都说了。

    容昭的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万万没想到,那个皇上费尽心思都没抓到的刺客,居然藏在了她的娘家,还是被老三那个没脑子的藏在自己的房中,京兆尹搜查,下意识就漏了这些皇亲国戚及后妃娘家,这般阴差阳错,甚至让对方逃了!

    “真是个祸害,”容昭气得骂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犯下窝藏刺客的大罪!摔傻了真是活该!”

    容昙吓住了,她从没见过遇事一直都是一副稳操胜券态度的容昭这么失态过,简直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大姐……”

    “那人是刺客,老三捡到他,可曾看清楚他的样子?”容昭好容易镇定下来,又拧着眉头问道。

    容昙忙点了点头,“听说三姐就是看对方生的好看,才决定救下对方的,”自己的亲姐姐如此肤浅,容昙都难以启齿,可如今不是扭捏难堪的时候,“三姐和小雨都看到了对方的容貌,那天三姐和小雨摔倒后,就不见那个男子了,所以,妹妹觉得,是不是对方不想让三姐和小雨泄露他的长相,才对她们下手的?”

    容昭点了点头,“你比你姐姐强多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好在那人不是个滥杀的,否则,她们主仆焉有命在?”

    容昙听了觉得心头慌慌,“那怎么办?”

    容昭一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巧合,“你们回去吧,好好照顾老三,其他事不是你们管得了的了,老爷可知道此事?”

    “老爷一向不管后宅之事,只是三姐出事后,老爷询问过妹妹,妹妹没敢说。”

    “既然他不知道,那就一直不知道吧,回去后就说我关心老三的伤势,才召你进来问问。”

    “是。”容昙柔顺地道。

    容昭收拾了一些礼物给容昙带了回去,待晚间秦瑄来他这里后,将此事告知于他,反正瞒是瞒不住的。

    秦瑄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半晌无语,怪不得他们把京城翻了个个儿也没找着对方,也没查到对方出城,原来人家却是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这刺客倒也胆大心细,朕可不信他是无意间躲到你娘家的,只怕是算计好了的,如今他伤好了,便如放虎归山,朕目前是拿不住他了。”

    秦瑄也不郁闷,当时他被刺杀时固然是怒火滔天,如今早已消了火气,便能理智看待问题了,恰好乌粟子之事爆发出来,两处事件相距时间如此之近,秦瑄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既然明白了到底谁才是幕后凶手,他也就不急了,总有和对方对上的那一天,他没必要被对方几次小小的试探就弄乱了阵脚。

    不过眼下,谁也不能阻止他先收回一些利息!

    从薛家带出来的下人全部被投入了刑部大牢,又顺着招供的那些线索,摸出了数十名分布在各地的探子,尤其是京城和南疆这条线上的十六名,全部一网打尽。

    这次漂亮的翻身仗,让秦瑄一直以来都被阴霾淹没的心情好了许多。

    秦瑄和容昭不知道,他们的这次举动,一下子拔除了那缇留在大乾的近乎全部的细作和探子,这些经营了十数年的探子细作一除,给对方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当消息传回洪诏时,那缇怒火攻心,最终下定了决心!

    转眼会试那天到来了。

    贡院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春寒料峭,那微微吹拂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往衣着单薄的学子们袖口、领口,腰下钻,那些体格健壮或会点拳脚功夫的还好,有内功护体的就更没事了,但大部分学子只是普通人,普遍有着寒窗十年被拖得弱兮兮的体格,寒风一吹,不管一个个原本是多么气质儒雅文采风流的,如今都缩得跟一只只鹌鹑似的,偏偏脸上却带着期盼的笑容,违和得不得了。

    杨奕排在了后头,他正和排在他前面的仁兄说话,眼角忽然瞥到一道青色修长的身影,不是乔清池是哪个?

    “哎,乔兄,多日不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杨奕关心地问道,实在是乔清池脸色太白了,那飘逸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的身影,简直都可以羽化而登仙了。

    “恩,这段时间不注意,染了风寒,现在好多了。”乔清池轻声道。

    “哎,话说你剑术那么高,难道没学点养身的功夫,动不动就生病可不行!那你考试能坚持吗?里面连着九天,可不是硬撑就能撑过去的!”杨奕担心地问道,考试环境的寒冷严酷,连平常书生都不一定撑得过去,何况乔清池现在还是个病号!

    “我没事,已经痊愈了。”乔清池简洁地道。

    乔清池面前还有两个人在等着检查,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杨奕见状到嘴边的话只得吞了回去,虽然他觉得乔清池能撑过全场很悬,但总不能在一开始就诅咒人家撑不住吧,事关乔清池的前途,这会试等一回就是三年,并不是等一等就会再有的简单游戏,他虽然和乔清池关系好,可也没有干涉朋友如何选择前程的权利!

    贡院门口的队伍在逐渐缩小,不时从人群中扔出一名考生,再往筐子里扔搜出来的作弊的玩意儿。

    士兵们的动作可谓粗鲁,那些被扔出来的考生哭丧着脸,也顾不得丢脸,徘徊在贡院四周舍不得走——被扔出来就代表取消了此次考试的资格,想要再考就要等到下一次,可谁又甘心再浪费三年的时光?

    时间一到,贡院的大门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关上了。

    那些还抱着侥幸心理的考生终于绝望了,一个个抱头痛哭,那守在大门口的士兵往地上“呸”了一声,“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要是规规矩矩参加考试,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贡院对面的茶楼二楼窗边,容昭对着那群消失在考场中的考生若有所思,问秦瑄道,“您有没有想过,那刺客说不定就藏在这群考生中?也只有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却不需要受到严厉盘查。”

    秦瑄倒是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乍一听觉得荒唐,但回思一番,却有几分道理,不由得凝重了脸色。

    “你说的有道理。这些考生无疑是乾朝的国之基石,如果他们当中出现了奸细,那后果不堪设想。”

    倘若一时不查,再让那奸细坐上高位,那就麻烦大了,历史上也不乏被敌国探子窃据本国高位,最后出卖本国利益,导致国家衰落败亡的例子!

    容昭头也不回,半开玩笑道,“皇上只管捡那相貌俊美不凡之人去查,这人一个照面便勾走了我三妹的魂儿,那相貌定然没的说,这么一来,范围便大大缩小了!”

    秦瑄无奈地道,“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中有一门绝学,叫易容术?”

    说是这么说,秦瑄回到宫中后,二话不说又给影卫们增添了一件繁重的任务,调查即将入选的三甲贡士的身份,尤其是那些年纪轻轻且相貌不凡之辈。

    影卫首领尹若东在心里叫苦不迭,却不敢说出来,因为秦瑄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若是影卫觉得此事繁杂难以完成,朕便将此事交予暗卫们,也是一样!”

    此话一出,尹若东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

    要说朝堂上臣子们之间竞争激烈,后宫中娘娘们争风吃醋得厉害,他们影卫也不是一家独大的,旁边虎视眈眈要取代他们皇上第一心腹位置的暗卫们,就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偏偏暗卫过于分散,不似影卫自成系统,多年来尹若东连一个暗卫的身份都没摸到,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批暗卫的实力,绝对比他们影卫只高不低,若是他们被一朝踩下去了,再想轻松地爬起来就难了!

    尹若东带着一帮子影卫忙了起来,而会试也已经结束,十位阅卷官闭门花了数日,才将所有卷面改好,呈给了皇上。

    毫无意外地,秦瑄在阅卷官圈定的前十名中看到杨奕好乔清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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