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建兴宫。
“蒋杨,这就是你给朕,给大宁找来的好帮手,现在居然反手就要攻打并州,对付大宁了!”
御书房内,陈晱雷霆震怒,狠狠将手中的一份线报甩到蒋杨脸上。
蒋杨不敢躲闪,任由线报重重砸在自己脸上,纸张轻飘飘的打在脸上其实不疼,但蒋杨还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得难受。
蒋杨不敢抬头,却也感受得到陈晱两道愤怒的目光一定在恨恨逼视自己。
他能理解陈晱的愤怒,大宁掏空了国库,皇上放弃了尊严,冒着遗臭万年的风险终于请来了突厥人南下对付萧铮,可谁知道突厥人却不讲武德,一言不合就调转枪头攻打大宁。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冤枉,虽说是他提出来的引突厥入寇中原对付萧铮,这也是得到陈晱的同意,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突厥人居然如此无耻,打不过萧铮转而就要攻打他们宁朝。
更滑天下之大稽的是,现在的局面是突厥人要打宁朝,而萧铮却主动派兵将突厥人堵在了井陉,阻止了突厥人荼毒并州甚至司隶州。
盟友背刺自己,敌人却出手相助,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陈晱冲蒋杨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冷静和从容。
他此刻除了深深的后悔之外,还有难以言状的忧虑。
在原先的他看来,突厥人在塞外虎视眈眈,萧铮在中原犯上作乱,两者皆为大宁的心腹大患,因此他最终采纳了蒋杨之策,甘冒祸乱万民的风险,行驱虎吞狼之策,引突厥人南下对付萧铮,就是寄希望于他们可以打个两败俱伤,好让自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一箭双雕,一举消灭内忧外患,中兴大宁。
但他也没想到称霸漠北的突厥人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转眼间就被萧铮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如今居然还被萧铮围困在井陉之中,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若是连突厥人三十万铁骑都不是萧铮对手,大宁又拿什么去对付萧铮?
偏偏萧铮又是野心勃勃之辈,当年他不过占据徐青二州,皇兄以归还萧齐故土各自称帝分治东西为条件他尚且不答应,如今大宁十五州他已得其七,更绝无和谈的可能。
对于这么一个对手,打又打不过,谈又谈不拢,陈晱也是无计可施呀。
难道大宁百年基业,真的要毁于此人之手吗?
想及此处,陈晱目光不由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蒋杨,虽说在突厥一事上他看走了眼,但其实在很多事情上他倒是都能提出独到见解。
陈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萧铮,明明出身草莽,却有大批有识之士竞相投奔,不像自己,居然只能依靠一个背叛白巾军的降将,明明知道他才德有亏,还是不得不重用他。
他其实也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若非世家把持朝政,多方掣肘,阻止自己科举取士,导致有识之士无法跻身朝堂,自己也不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有时候陈晱甚至觉得,世家之患,更甚于萧铮。
世家就如同蛀虫一般,早已将大宁这棵原本枝繁叶茂的大树啃食得千疮百孔,不堪一击,随时都有被萧铮这等乱贼连根拔起的危险。
“蒋杨,如今事已至此,朕不想杀你,但你必须得给朕,给大宁一个交代。”陈晱冷冷看着蒋杨,语气不带一点感情。
蒋杨跪在地上,后背冷汗直流,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明白自己现在已经站在了鬼门关前,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令陈晱满意,很有可能下一刻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他心念急转,心中便很快有了计较,一咬牙,沉声道:“陛下,其实现在萧铮与突厥人相持于井陉,正是我们大宁对外用兵扩充实力的天赐良机呀。”
陈晱冷冷一笑,语气讥讽道:“对外用兵?对哪里?邺城还是濮阳?”
蒋杨假装听不懂陈晱话里的讥讽,解释道:“陛下,此时绝不可对萧贼用兵,如今萧贼到处造谣说陛下勾结突厥人,若我们对邺城或濮阳用兵,岂不是坐实了萧贼编造的谣言?而且如今萧贼替我们大宁将突厥人拦在并州之外,我们若是此时出兵攻打他的地盘,只怕落人话柄,为天下人不齿。”
陈晱闻言面色不由一沉,狠狠瞪了蒋杨一眼,都是他出的馊主意,他陈晱不怕萧铮造他谣,他只恨萧铮说的都是真的。
“不攻打萧铮的地盘,那我们大宁还能对哪里用兵?”陈晱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好声气。
“陛下,如今萧贼与突厥人相持无暇南顾,我们可以趁机拿下荆州呀。”
陈晱不由眉头一皱,如今扬州牧孙竣与荆州牧桓延在苦战,朝廷一直坐视不理,坐山观虎斗,但是现在下场去争夺荆州合适吗?
当初洛阳沦陷,皇兄蒙难,陈晱依遗诏在函谷关即位称帝,但雄据荆襄的荆州牧桓延却一直没有对自己上表称臣,隐隐约约有自立为王的征兆。
直到自己还都洛阳,桓延迫于形势,不得已终于向陈晱上表称臣,当时陈晱为了稳定南方,全力对付萧铮,也没有跟他计较,甚至为了安抚桓延还给他封了一个竟陵侯的爵位。
随后,扬州牧孙竣派叔父孙瑁进京朝见陈晱,希望朝廷支持他们攻打荆州,陈晱自然乐于让两个不太听话的地方实权派相互火并,自相残杀,好让朝廷坐收渔翁之利,因此朝廷也默许了孙竣出兵荆州。
孙竣也成功把握住了机会,借助萧铮集结重兵在北方迎战突厥人,倾扬州之兵攻打荆州,连下荆州南部的零陵、武陵、长沙和桂阳四郡,兵锋直指襄阳。
桓延只剩下了江夏与南郡两郡之地还在苦苦坚持,恐怕坚守不了多久,除了晁震占据的南阳郡,整个荆州都会成为孙竣的囊中之物。
桓延倒是派人进京见过陈晱,希望陈晱可以下旨让双方罢兵言和,陈晱也没想到桓延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借故推脱掉了,他知道此时桓延已经是无力回天了,若是下了这道旨意,反而会引起孙竣的不满。
他倒想过落井下石出兵荆州从中分一杯羹,毕竟将来一旦守不住洛阳甚至是关中,还可以退回长江以南,与萧铮划江而治,萧铮麾下并无水军能够跨过滚滚长江,自己也可在南方继续延续大宁的百年基业。
只不过一来桓延已经对自己上表称臣,自己再出兵荆州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二来自己当初已经跟孙瑁表态默许孙竣出兵荆州,朝廷不会横加干涉,此时也不好出尔反尔了。
因此,现在蒋杨提出要朝廷趁机拿下荆州,陈晱倒想知道蒋杨能给自己找出一个能够让自己名正言顺出兵荆州的什么借口。
蒋杨似乎一眼看穿了陈晱的心思,大着胆子道:“陛下其实可以封桓延为中书令,命他入朝为官,同时封骠骑将军罗锋为荆州牧。如此一来,若是桓延接受旨意乖乖入朝为官,罗将军自然可以以新任荆州牧的身份名正言顺率兵入驻荆州,若是桓延抗旨不尊,陛下自然也有理由派罗将军进军荆州,讨伐不臣。”
陈晱心中微微有些意动,但随即迟疑道:“但如此一来,恐怕会开罪孙竣,令他对朝廷心生不满。”
蒋杨却摇摇头道:“陛下,孙竣与其父孙璟一般,素来狼子野心,有不轨之心,若是任由其拿下整个荆州,野心必然膨胀,反而对朝廷愈加不恭,现在朝廷拿下荆州北部,也是对孙竣的一种警告和抑制。”
陈晱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一切就如你所言吧。”
蒋杨暗暗松了一口,知道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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