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豆在镜亭庵待了两日,大有乐不思蜀的样子。

    直到学堂中传来消息,说宁楟去学堂找她,安豆这才收敛玩心,去缘旭峰找安桐一起回去

    缘旭峰和镜亭庵所在的山头相对,峰上有瀑布,临着瀑布有间亭子,地方幽静,精致也着实不错。

    镜亭庵都是女子,安桐住宿多有不便,他又觉得镜亭庵的姑子面生恶相并不慈悲,总想避得远远地。

    安豆干脆便将缘旭峰买了下来,请人在亭子旁给他搭了一间屋子。安桐便经常在此苦读,有时安豆来镜亭庵找住持,他也暂住在哪里。

    这两个地方看着相隔不远,却总也是两座山峰,走起来并不轻松。安豆偷懒,便就近捡了小路走。走到山林深处,便越发的人迹罕至。

    安豆走了一大段路,正要歇歇脚,便听到藤条破空,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安豆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林子深处竟被人开出来一片空地。安芯似乎正在此处被人教规矩,头上顶着个装满水的碗走,洒出一滴来便要被面前穿着僧衣的婆子用藤条抽。

    不远处坐着一位身穿僧衣的妇人,却不曾剃度,看她模样也有五十岁左右,面容肃穆,一举一动都像事先量好了一般。

    安豆便猜到这是班夫人和伺候她的婆子们了。班夫人在此处带发修行,班氏此次让安芯来,应该便是让她跟着班夫人学规矩的。也对,谁能比定规矩的人更知道这些东西该是什么模样呢。

    安豆微微叹了一口气,凡是过犹不及。以前那么活泼可爱的堂姐,已经被大伯母和班夫人教成这幅沉默木讷的样子,站在大伯母身后就像一道影子一般让人注意不到她,再教下去,恐怕过于严苛了,也不知大堂姐受不受得了。

    只是安家毕竟已经从她的父辈起分成了三家,她又是晚辈,也总不好干预旁人家的事。安豆打定主意,等找到安桐,立马就启程,将安芯带出去,也好使她少挨一些打。

    安桐果然在亭子里读书,安豆走近,他才将书本放下。

    “读的哪本?”安豆笑着问。

    “《中庸》”安桐回答,兴致明显不高。

    正巧传来一阵丝竹宴饮之声,声音喧闹,居然能透过瀑布的流水声。

    安豆心中了然:“是些什么人在此玩闹?”

    “一群男子,打扮得……,呃……,花枝招展的。”安桐回话的时候面色古怪。

    安豆心中了然,镜亭庵中有许多寡居的夫人,打着带发修行的名义在镜亭庵住着,借着山高庙远偷偷豢养面首,这其实可以算得上公开的秘密。应当是哪家的面首出来玩闹,不知此处算作她的私产,误闯进来。

    不过安桐年岁小,她并不打算对他说这些,知道他大概是因为被扰了苦读不快,宽慰道:“想来是误入此地,无妨,等咱们回去,我便拿了契纸,请此地的里正与他们分说清楚。”

    安桐点点头,复又问道:“我们要回去了?”

    “嗯,宁楟去学堂了,大概是有事要商量。”安豆解释道:“顺便把大堂姐早早带回去,不然她非得被那班夫人和她手底下的老妖婆折磨死不可。”

    “听你的。”安桐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每次见到安芯,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前年灯节,他原本是跟着安豆的。后来被人流冲散,隔得太远,他又看不到人脸,只能靠衣饰辨认。识得安豆的衣饰,他害怕安豆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匆匆跟了上去,等好不容易追到人,才发现那人竟是安芯。

    安芯的衣服搭配,钗环首饰,甚至行动间的小动作,和安豆无一不同。

    那一回安桐跟丢了人,可是给他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是有惊无险。打那时起,他便刻意留意了一下安芯的打扮。她的衣服首饰,居然都是比着安豆来的。

    安豆听安桐说过此事,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说:“没什么的,京城一共才几家成衣铺子,穿得相仿了很正常。总不能我穿了这件衣裳,旁人便不许穿吧。若是咱爹权势滔天,咱们或许真能跋扈一回,可是谁让咱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御史呢。”

    安桐觉得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去想这件事。只是这两个人坐在一起,跟照镜子似的,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等安豆好不容易将安芯劝说过来,安桐早就套好了马车等着她们。

    安豆借着扶安芯上车,不动声色的查看了一下她的胳膊。原本嫩藕似的胳膊居然被藤条抽出许多面目狰狞的红痕,看得安豆触目惊心。还好她提前将安芯带了回来。

    安芯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直到见到在学堂等她的丫鬟,方才露出点笑意,对安豆道谢之后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安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安芯上马车时借着门帘遮挡,眼中流露一闪而过的一丝疯狂。只是想到宁楟已经在学堂等了许久,她也顾不得多想,匆匆去拜见宁楟。

    宁楟见到安豆,脱口而出便是难以相信的质问:“以先生和安御史的智计,怎么会让安樵进御史台呢。”

    安豆脸上得体温和的笑容顿了一下,心中便“咯噔”一声:“是安樵出什么事了么?”

    宁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今日早朝,安樵忽然上奏,弹劾戚皇后的胞弟戚停倒卖宫中物什。

    谁不是道戚皇后因为办好了皇帝的寿宴正得皇帝的喜爱,御史台的人劝了又劝,以为劝住了安樵,谁料他默不作声居然是为了在朝堂上突然发难。

    安樵在朝堂上说出这些话时,御史台的人都悄悄退远了一些,生怕给自己招惹麻烦。

    宁楟念在安豆在为他做事,几次想要打断安樵上奏,却愣是没有截住他的话头。

    戚停倒卖宫中物什皇帝当然知道,那些银子大部分还是流到了皇帝的口袋,供他养了一支专门替他排除异己的军队。皇帝有意放人一马,只是含糊地说:“证据不足,容后再察。”

    结果安樵这个愣头青愣是没听懂皇帝想要有意放水,直接跟皇帝说,他已经将证据和证人移交至大理寺了,证据充分,并无纰漏,只等着皇帝点头裁决。

    皇帝无奈,又当着百官的面,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便褫夺了戚停的封号,罢免官职,流徙三千里。

    安豆万万没有想到,安樵在不给皇帝面子这件事上,居然做的如此周全细密,令人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且不说戚皇后如今风头正盛,只说宫中的物件,若不是皇帝默许怎么会轻易流出去,还能被一个纨绔子弟畅通无阻地倒卖掉?安樵此举,无疑是打了皇帝的脸面,还让皇帝损失了一大笔收入,他又怎么落得了好。

    “那我堂哥……”安豆迟疑地问。

    “陛下说他扰乱朝堂秩序,殿前失仪,让人拖出去重打了二十大板。”宁楟叹了一口气。

    皇帝总爱杖责群臣,殿前自然是有专门的打手。这些人打人都是有技巧的,若是那重臣一时触了皇帝的霉头,打手们怕得罪人,便用上巧劲。几十个板子下来,看着很严重,实际上连油皮都破不了。

    但是像安樵这种愣头青,自安自心致仕之后在朝中便没有亲眷帮扶,连他所在的御史台也被他的执拗性子得罪了个便,没人肯护着他。如今他触怒了天颜,这些人自然是用足了十成的力气打,只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听宁楟讲述完大殿上的情景,安豆长出一口气:“不瞒殿下,当初家中人都说安樵的性子适合大理寺,只是大伯父对此颇不满,执意让我爹想法子送安樵去御史台……”

    所以她爹才会在致仕之前特地让皇帝留意到安樵的存在呀。本来让皇帝记住是件好事,连升迁之路都会平顺许多。安樵来这么一出,怕是日后让皇帝想到他便心生厌弃了。

    “过刚易折,罢了,大堂兄那个性子,总得要吃点亏才能长记性。”安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殿下此番前来,不会只是为了我大堂兄的事情吧?”

    宁楟也不同她推诿,直接拿出一份烫金的请帖来:“先生明鉴,确实还有旁的事情——按照惯例,锦荣长公主下个月要在府中举办草生宴,我想要先生替我走一趟。”

    安豆对于草生宴并不陌生,每年早春,百草开始生长的时候,锦荣长公主都会在府中举办这么一次宴会,取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好意头。

    这场宴会是皇帝亲自过问过的,意义非凡,因此能收到长公主府帖子的除了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势头正猛的当朝新贵,以及这些官员家中的女眷。

    长公主上了年纪,最爱保媒拉纤的,促成了好几桩好姻缘。因此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也都想着办法带着女儿往长公主身前凑。这个草生宴便是个绝好的得到长公主青眼的契机。

    安豆将那烫金的请帖接过来仔细查看:“原来这么早已经开始准备帖子了呀。”

    宁楟为她解惑:“宴会上有不少人借机相看女婿的,长公主又爱看孩子们穿的鲜亮活泼,便早早让人下了帖子,好让他们留出裁衣准备的时间来。”

    “原来如此,我不爱参加宴会,原来竟从未注意过这些。”安豆有些惋惜:“原来府中每年都能收到长公主下的帖子的,都被我躲了过去。偏偏我爹如今致仕了,收不到帖子了,我又绞尽脑汁要去了。”

    “先生不如便拿着傛王府的帖子过去?”以前有人为了得一张帖子,不惜高价购买,锦荣长公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名字和帖子对不上号,只要来人对她没有威胁也不会追究的。

    安豆将手中的帖子还了回去,半开玩笑道:“我若拿着傛王府帖子去参加宴会,那便等于明说了我同殿下关系匪浅。若是陛下猜忌你我暗中密谋,殿下便只能靠娶我来打消陛下的猜疑了。”

    宁楟心知安豆说的不错,傛王府的请帖出现在安豆手中,如果不想让人觉得他们心怀鬼胎,可用的理由便只有互相倾慕这一个了。不过像安豆这般洒脱的人,肯定不会想把自己搭进去的,于是他讪讪道:“先生说笑了。”

    安豆笑道:“原本便是浑话,只是长公主原本便是殿下的姑母,殿下今年又被放了出来,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长公主的。”

    “先生说的是。”宁楟虚心受教:“只是先生还有何良策参加宴会?”

    “看来我这一个月的任务便是得到长公主的赏识,让长公主赏一张请帖给我了。”安豆眉眼带笑,似乎生来便带着一股子胸有成竹的自信:“此事不难办,殿下放心。”

    宁楟自然不怀疑安豆的能力,连声感谢她。

    安豆调侃道:“话说殿下想让我帮您看什么呢?找一个联姻对象?”

    宁楟面露不屑:“宁楟虽然潦倒,多少还有二两骨头,断不会用姻亲关系壮大自己的力量,更不可能为了一点权力,搭上旁人一生的幸福。”

    安豆原本便是存了试探的意思,听了他这话,心中反而宽慰了许多:倒是个君子,她应该没选错人。

    “那殿下让我做什么呢?”安豆笑问。

    “先生帮我试探一下朝中人的心思,看看那些可以为我们所用。”宁楟略显无奈:“官场上这些人,都是多年的老狐狸了,套不出话来。不过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内眷多少也该知道他们的意图,先生身为女子,行事比较便利,希望先生能在内眷处打探一下不同家族对我的态度。”

    “那是自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安豆笑着应他:“这几日长公主应该会去庙中祈福吧,且让我去与她老人家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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