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世界的粗糙让我去到你身边难一些

    而缘分的细腻又清楚地浮现你的脸”

    林姗姗启程去往希腊已经是十月初。北京刚刚告别燠热的夏天,转眼就开始连续降温,像是就要进入萧瑟的深秋。

    姗姗转到希腊语专业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学习一门新语言的过程像是开了加速器,每天的上课时间比起高中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天下来整个大脑都涨涨的,充满了崭新的视觉记忆,却需要更多的消化嚼读。

    但与其说学习小语种是在补充自己的语言体系,姗姗觉得它更像是在建构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像婴儿牙牙学语般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声响,老师的每个发音、课本上的每个单词、录音里的每段对话都令她感到好奇。

    这种体验和她儿时刚开始学英文时又不尽相同。学习英文总是从简单到复杂,从日常到正式的循序渐进。但把小语种当作一门专业像是在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语言逻辑灌输给他们,她有时很难解释为什么是这样,却又会在一瞬间了悟只能是这样。

    姗姗说不清哪种学习的模式更好。据说语言的最佳学习时间是10岁以前,她早已过了这个年纪,偶尔需要动用更多的记忆功能和笔下功夫来强迫自己。她有时也觉得焦头烂额,期间还夹杂了办理手续、签证等各种杂乱的琐事,但此刻并不是因为要分散注意力才让自己刻意的忙碌,她反倒开始享受这种感觉。就如同那年执导《美狄亚》时一般,兴奋、新鲜、充满成就感。

    林轶恒是辗转通过陶佳和曹健才知道林姗姗即将要去希腊的。曹健刚从陶佳口中得知林姗姗是当晚的飞机,就焦急地给林轶恒打了语音通话,问他知不知道林姗姗要去希腊。

    林轶恒那边是傍晚,他刚结束一天的课回到宿舍,整个人被理论和数据淹没,累得根本不想思考。

    他顿了顿,勉强附和道:“很好啊,挺适合她的。”

    “怎么就很好了。”曹健反驳道,“我和陶佳还都觉得她有点冲动,想着如果早知道的话还会挽留一下。我总觉得她是为了躲开国内的朋友们,所以最近连我的消息都不怎么回复了。”

    “不是冲动,她应该考虑很久了。”林轶恒半是肯定地说,声音仍然倦倦的,“就算她真的是想躲开大家,那也是我的问题,你不要怪她。”

    “我说,你俩到底怎么了?”曹健皱眉,“高考那阵儿不是还好好的,后来她连见我都挺别扭。你不就去个美国吗?现在是通讯不发达还是交通不发达,你俩搞得跟要老死不相往来一样真的有必要吗?”

    林轶恒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更好。我那时候只是觉得,要她等我回国未免太自私。”

    “那如果你以后真的回国了,才发现你俩的想法都没有变,那难道不是浪费了这几年所有的时间吗?”曹健说,“我看林姗姗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真的着急。”

    林轶恒沉默了。

    曹健止住话头,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你最近好吗?”

    “老样子,上课、看书、实验、考试。”

    “我真的完全不意外。”曹健调侃道,“你这么无趣,也不知道林姗姗喜欢你啥,人家这么多人追。”

    然后他了悟:“哦其实她也差不多,这点上你们倒是挺配的。”

    林轶恒轻笑:“谢谢啊。”

    “谢啥?”曹健一头雾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拉倒吧。我这各种传话都累了,你能抓紧点吗?”

    然后又悄悄补上一句:“毕竟欧洲帅哥那么多。”

    下午是学院举办的欢送会,除了校领导和院系的老师,也来了不少家长。校方给家长一一介绍了项目的具体情况和留学的大小事宜,总算让颜菲的爸妈宽心了许多。林姗姗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对学习的热情和对希腊语专业发展的责任感也引得大家频频点头。

    她望向坐在家长席第一排,表情骄傲、鼓掌鼓得最大声的爸妈,不禁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欢送会快到尾声的时候,姗姗收到了林轶恒发来的消息。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一路平安。”

    这是时隔两年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想也知道是曹健悄悄透露了她的行程。姗姗不知道是该怪他多嘴还是该庆幸这打破了两人之间漫长的沉默。

    她只是忽然觉得慌张,心跳也跟着加快。

    就算立刻设置了静音,已经强装镇定地把手机放回口袋,姗姗还是忍不住去想,林轶恒会不会发第二条消息过来,他会不会在等待她的回复,她要怎么回复才显得得体大方。

    一时间,脑海里闪过几百个念头。

    但不到两分钟,她便败下阵来,拿出手机快速回复道:“谢谢。”

    她手指颤抖,好像用了莫大的勇气才按下发送,方才上台发言都没有过的紧张情绪忽然翻涌上来。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又做不到,只能挫败地想着,林姗姗,你完蛋了。

    一行人将在北京的午夜出发。深夜的机场仍然灯火通明,国际出发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两名带队教师帮着大家办理值机,遇到了不少行李超重之类的麻烦事。姗姗排在值机队伍靠后的位置,手机里不断跳出老朋友和室友们的新消息,让她到希腊了记得报平安。姗姗在排队等待的时候一一回复,并承诺等她回国一定给大家带礼物。

    正值国庆假期,姗爸姗妈趁着来北京送姗姗顺便安排了之后几日游玩的行程。姗姗托运完大件行李,只见爸妈兴致勃勃地商量着明天要去爬长城,不由佯装生气道:“我都要出国了,你们都不多看我两眼吗?”

    姗爸配合地叹口气:“可惜这么好看的姑娘,马上就要变成希腊小姑娘了。”

    姗妈立马反驳:“那不行,我们家这么好看的女儿只能是中国小姑娘。”

    姗姗扑哧一笑。向爸妈展开手臂。

    难得地,想撒娇。

    姗姗知道爸妈是想尽量冲淡快要分别的伤感,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她抱抱妈妈又抱抱爸爸,在安检的大门前舍不得离开。

    她看着爸妈眼里同样的不舍,不由得问道:“这一次你们为什么不拦着我转专业了?”

    姗爸思索片刻,回答道:“比起一些传统意义上‘对的选择’,我们更希望你自由。”

    “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住你前行的脚步。”姗妈补充道,“我们也更愿意相信,你现在的决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姗姗一时鼻酸,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爸妈。

    她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也许比起物理距离上的相互陪伴,相互理解和懂得才更难能可贵。

    比起学古希腊语的学姐,她似乎还要幸运许多。就算没有爱情,父母、朋友和老师,都将成为她前行道路上的能量来源。

    姗姗在和父母挥别转身后蓦然想起卡瓦菲斯的诗句来。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她将进入这样,和先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对此感到好奇、不安又雀跃。

    一年前的林轶恒,是否也曾怀着这样的心情呢?

    我们走过一样的路,却要去往完全不同的地方。姗姗想,这一次的飞行,终于是与他无关的告别,而我将去往最想探索的方向,将会平安抵达。

    姗姗觉得在希腊的时间比国内快得多。她依然忙碌,却又不止忙碌。每天她的耳边都充斥着不同口音的希腊语、希腊人别扭的英语,以及中国留学生的熟悉乡音。她用了大部分的精力在学校汲取和语言文化相关的一点一滴,下课后她则喜欢独自穿过校园里的绿地和小径,学着像当地人那样,让生活节奏稍稍慢下来一些,感受只属于自己的时间。

    姗姗在y大的时候曾感受过校园清晨的人影匆忙,大家总是三两成群,抱着课本,口中念叨着奇怪的语言,赶着永远准点的上课铃声踏进各自的学院。约阿尼纳的校园看起来则像是田野,更具有生活气息。来往的学生多半是独行,却总能自然地相互问候,甚至在初识时便相约于图书馆一隅,共看夕阳缓缓而落。

    约阿尼纳的学生公寓旧旧的,却很干净。林姗姗和颜菲一起住的屋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姗姗终于又把下厨的技能捡回来,每周末趁买菜的工夫熟练掌握了各种生活用语。有其他的同学循着姗姗的手艺来她们屋里做客,常常笑说大家在希腊语里学得最好的一定是报菜名。

    比起大学第一年功利而倔强地想要得到一些成绩,现在的姗姗似乎变得更平和,更愿意多爱自己一些,再为普普通通的日子,填充上浪漫的色彩。

    教他们希腊语的老师常说,学语言是件浪漫的事情。当她终于在这座远离家乡七千多公里的小城安定下来的时候,她才慢慢领悟到了这一点。不同于高中时被英语考试推着走,偶尔才得来“戏剧之夜”这一点喘息的兴奋;也不同于大一时努力拆分早已熟练运用的语言,探寻到内在规律时的惊喜。她在崭新的语言世界里踽踽独行,所以就连采撷一朵小花都觉得快乐。

    林姗姗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从奇怪的失恋阴影中走出来了。

    来希腊并不是她曾预设过的生活,她的身边也再没有任何与林轶恒相关的人。于是她便不再固执地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想起他。

    林轶恒偶尔会发消息给她,多半是找了烂借口问问近况。两人用着原来的通讯方式,连微信都没有加。她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什么意思,有再多的话想说往往也只是敷衍回复。有时是小心翼翼地,怕多说会泄露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情绪,但更多时候,是因为她逐渐习惯一个人的田野生活,开始专注于夕阳、草地和鲜花,甚至隔了二十四小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工具性的手机。

    但喜欢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事情。

    姗姗承认,她仍然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完全不打算认识新的人,开始新的恋情。

    她只希望时间一直如此。

    是平稳、安定而舒适的。

    没有意外,没有破碎,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心动和心慌。

    眼前只有相信和憧憬,是相信自己只要沿着当前的选择往下走,就会遇到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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