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话忍住了不能说出口

    倒映在我的心中,只留下一些回忆”

    小学的最后一年过得太快。

    当姗姗从八年后回望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明明应该最忙碌也最开心的年头,留下的回忆竟屈指可数。

    她记得生日时爸妈送她的第一辆自行车,让她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家与学校两头奔波;记得在林轶恒家写课后作业,因为对一道超纲题的争论不休差点误了回家的点;记得曹健笨拙地送礼物给陶佳时的期待,和陶佳回绝时的眼泪。

    除了这些,便是毕业季里老师的喋喋不休,永远做不完的卷子,还有……最后的那一场毕业考。

    迎海市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一贯秉承着按户口划分校区的原则。不过全市最好的实验中学,也拥有着例外的优先权,可以根据全市小学生毕业统考的成绩,通过发放奖学金的方式抢走一部分的生源。

    多数的学生家长对这项举措拍手叫好,市教育局便也默默放行,通过转轴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来创造这样一个精英品牌的教育模式。

    压力由此转向了户口不在实验中学校区的孩子们身上。

    虽然家长们总是对实验中学的奖学金趋之若鹜,虔诚地期待着自家孩子能有个突然的爆发,然而毕竟名额有限,大多数的学生也只能望洋兴叹,并不会把小学毕业考看做如中考和高考一般的战场。

    实验中学今年一早放出消息来,预备签下在毕业统考中全市前三十名的毕业生。曾在数学竞赛中获得全市前十的林轶恒和林姗姗,便被全班同学寄予了厚望。

    姗姗对此不置可否。她的户口已经迁到现在的家,本来就应该就读实验中学,姗爸姗妈也从不给她施加毕业考的压力。所以奖学金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能拿到自然最好,拿不到,也不会沮丧。

    她更希望的,是林轶恒能够顺利地拿到奖学金。

    很喜欢,一起做题、一起拿满分、一同被表扬……

    这样的时光。

    考试设在六月底的周末。城东小学被安排与市三小和实验小学一起,去往实验中学的考场。

    很熟悉的地方。

    坚持送姗姗到考场的姗爸目送着姗姗头也不回地往考场教室走,两支水笔在手指间转啊转,不由摇了摇头。转头看见还在紧张地背着什么的陶佳,姗爸心一横,决定不回家了,就在校门口等它一个半小时。

    姗姗来得早,全然不知校门口家长等候的盛况,看到同个考场的陈屿和俞辉并肩走进教室还笑着挥了挥手。

    姗姗的后桌也是同班的赵哲洲,此时拍了拍她的肩喊她。

    “林姗姗,记得把智商分我一点啊。”

    她回头,递了一张草稿纸给他。

    “喏,送你一张草稿纸,祝你不会的都蒙对,不用谢啦。”

    赵哲洲眼睛一亮,飞快地从她手里抽走:“刚刚林轶恒也给了我一张哎。集齐两大神的草稿纸,是不是有双倍加成啊!”

    姗姗无语:“你只要别把名字写两遍就好啦。”

    毕业统考的题目居然蛮难的。

    语文考试的前两道选择题堪比高考。姗姗差点就没看出来,再接再“励”的“励”是第一道题里唯一的一个错别字,而之后的阅读题,考到了姗姗不甚熟悉的《三国演义》,也令平时小测中频频满分的她感到有些吃力。

    身后的赵哲洲紧张地差点踢到姗姗的椅子,没把姗姗吓一跳,自己倒开始手心冒汗,落笔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考试。

    题目多,时间赶,姗姗只能把每道题检查的时间压缩得再短一些。而纵是如此,当做到最后一道应用题的时候,时间还是只剩了十分钟。

    瞄一眼墙上的时钟再低头,姗姗竟然发现这最后的一道题,出乎意料地熟悉。

    似乎就是几天前的某个中午,姗妈工作忙,再一次心安理得地把她扔在林轶恒家吃午餐兼突击复习。短短的午休时间,他们又开始因为一道数学题据理力争。

    林轶恒坚持要在题目范围不明确的情况下考虑清楚所有的可能结果,而姗姗认为,既然小学课本里没有涉及到负数,就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一来二去,明明话不多不擅长辩论的两个人,因为说服不了对方只好各执己见,想着毕业统考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只是换了一组数字,同样的题目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现在的试卷上。

    一时之间,姗姗怨念地觉得,林轶恒的押题神准,一点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要写哪个答案?

    被秒针滴滴答答追着跑的时候,脑子乱得像浆糊。

    姗姗最后心一横,把林轶恒的答案写了上去。

    反正她也不在乎排名。

    只是心里潜意识地,觉得林轶恒是更可信的,就是这样。

    考完从实验中学的校门出来,姗姗仍然滴溜溜地转着笔。望见一如既往在东张西望等她的老爸,径直飞扑了上去。

    迎来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有如一夜暴富,姗姗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吹着空调吃着西瓜看着电视的好日子。

    姗姗侧坐在爸爸的车后座,两只腿前后晃呀晃,任姗爸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才不管自己考得怎么样呢。

    ……好像还是要管的。

    奖学金也是一大笔钱呢。

    几千块钱,实在是跟自己给晚报投稿赚来的五块十块不可同日而语。姗姗忧愁地想,赚钱真不容易……

    陶爸爸从身后追上来的时候,姗姗就看到了眼眶红红低头不语的陶佳。

    姗爸回头:“陶陶怎么啦?”

    “好像说是没做完。”陶爸爸也跳下车,和姗爸并排而行,小小声地回答他。

    “唔……题目蛮难的,我们考场也有好多人说没做完,今天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姗姗也小小声跟两个爸爸说,忽然觉得自己的太开心不符合常理,忙收敛了才漾起的笑意。

    “没事的陶陶,小考嘛……”姗爸也想努力安慰这个和自家女儿形同姐妹的孩子,然后话锋一转,“姗姗还有一次语文考89呢,回到家就哭鼻子……”

    姗姗瞅一眼自家老爸,真是卖女儿不打草稿。

    感知到姗姗的目光,姗爸清咳了一声。

    “她后来奋发图强了一个月,又重新拿了100……所以你看,花时间难过,还不如花时间努力,对不对?”

    这句话,有点耳熟啊……

    想到那时候明明不怎么会安慰人的林轶恒,姗姗还是悄悄扬起了浅笑。然后才想起,这好像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一直以为会很长很长的六年,离去得令她措手不及。

    还有来不及做的算术题,来不及画的板报,来不及讲的故事,就要慢慢消失在十二岁的书页里。

    再往下翻,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而我们,总是在前行的路口,在迷茫和错失的时候,更愿意翻看未曾停留的过去种种,然后才仓皇地去思考接下来的轨迹。

    站在面向未知的分岔口,姗姗用几天忙碌后的一场毕业晚会,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与朝夕相处的伙伴告别。

    她帮学习委员整理了全班的学籍卡,预备转交给每个人即将升入的初中;盯着生活委员算清了剩余的班费,在班委共同拍板下,给全班的同学买了一大箱零食;看着宣传委员把最后一期板报一点一点地擦掉,把“安全伴我行”时拿下的全市板报一等奖奖状小心地从墙上揭下来收好……

    陶佳和曹健在毕业晚会的前一天去看望了脚伤休息在家的陈屿。从运动会到体训队积累的老伤,在最后的市运会中又加剧了。脚脖子肿得老高,他反而开始没心没肺地笑嘻嘻,说享受着再好不过的待遇,怎样都值。

    苏老师来看二班同学的时候带了当年保存起来的流动红旗,曹健看到差点又想紧张地逃走。直到苏老师把流动红旗交到他的手里,曹健听到一声久违的“班长”,终于把别扭了很久的情绪悄悄放下。

    小何老师还是拿着她的相机,和每个孩子合影留念。想起因为第一次当班主任,也常常手足无措的自己,有时总镇不住四十几只吵吵闹闹的小麻雀和时常在教室上空飞来飞去的笔袋。如今她的“大麻烦”们,终于也要毕业了……

    和林轶恒一起去还教室钥匙的时候,姗姗的钥匙圈也安安静静地躺在书包口袋里。看着传达室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把两把钥匙扣进钥匙板,一直想着不能哭的她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

    最后的记忆,是一起跑过整个操场,跑累后,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看着阳光一点、一点地,躲进云层里,终于还是要落下去。

    不敢想远方,只好小心翼翼地许一个愿望。

    希望下一次日出的时候,你还在这里。

    只要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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