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冬阳已出,万里无云,金色光辉笼罩着整座京城。

    今日天气好又临近过年,大街小巷满是人。有货郎挑着年货走街串巷,吆喝声传到沈芸英的院子里。

    沈芸英在屋内看书,不需要人伺候,青碧和柴喜排排坐在廊下台阶闲聊。

    “外面在喊什么?”青碧撑着脸颊问。

    柴喜脚边躺着一堆竹条,手里编竹筐:“卖对联窗花呢。”

    她把这几日要用的柴都劈完码好,小院日子清闲,她闲暇时间多,正好做点竹编拿出去卖。

    “柴姐姐手真巧。”青碧望着着柴喜手中动作,有些眼花缭乱。

    柴喜摇头,平静道:“只能干点粗活罢了。”

    她手掌粗糙,指腹、掌缘有厚厚的茧。

    青碧见过她劈柴担水,却没见过她动过针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屋外谈话声断断续续,沈芸英翻过书页。

    吃过晌午,等到日头西下之时,沈芸英放下了书,让景儿抱着大氅,准备出门还衣。

    青碧立在院子里眼巴巴瞧着,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沈芸英见了,把她也带上了。

    沈芸英没叫马车,三个人步行。

    青碧很少出府,跟在沈芸英身后四下望着,偶尔问景儿几句。

    这次出行,沈芸英没要景儿扶着,走过两条街她呼吸变得粗重。

    到摘星楼的时候,天色已黑,沈芸英额上出了汗,快站不住脚,踉跄了一下。

    “小姐!”

    “姑娘!”

    景儿抱着大氅,青碧忙扶了一把。

    “小姐没事吧?”

    沈芸英摇头,朝她微微一笑。

    三人抬头望着面前的摘星楼。

    摘星楼楼高五十尺,临江而建,有脚踩玉带,手摘星辰之意。门前一条宽敞大道,不时停下华贵马车。碧瓦朱甍,飞檐斗拱,楼与楼之间以飞廊衔接。

    此时黑夜,摘星楼内灯火辉煌,门前、飞廊挂着六角花灯。

    脚下江水滚滚来涛涛去,灯火映照在匾额上,摘星二字,豪迈飘逸,像是要随波流去。

    世家公子爱聚于此,也是文人墨客入京必访之地。明春三月会试,摘星楼接待了不少举人。

    林峦之就在里面。

    -

    四楼雅间,一衣着华贵的少年坐在人群中和几位少年谈天说地,斗诗喝酒。

    几人谈起会试,酒清醒不少,不服之前的豪情万丈。

    “听闻无名书院不少学子下场,今年会试不会简单。”陈哲摇头道。

    钱疏马上反驳:“这话说的,无名书院每年都有学子参考,哪年会试简单了?陈兄这是多虑了。”

    锦衣少年勾着陈哲的肩,笑道:“钱疏说得对,咱们渌州解元有什么担忧的?”

    “林公子说得不错,陈兄乃渌州解元,怕无名书院的人做甚。”其他人纷纷附和。

    只有陈理明白自己哥哥的意思,苦笑道:“钱兄所言极是,只是今年或有不同。”

    “陈弟何出此言?”

    “诸位可还记得红月教一案?”陈理道。

    众人纷纷答:“自是记得!”

    “破案的还是几个少年人,当时消息传来我们书院都沸腾了!”

    “我们书院也是。”其他人颔首。

    几人现在提起心里都会起涟漪。

    锦衣少年闻言瘪瘪嘴,坐回席上自饮自酌。

    钱疏也听过红月教,不过他在秦合离得远知道的少,皱眉道:“这与会试有什么关系?”

    “我曾听说那几个人是无名书院的人,陈弟是想说这个?”

    陈理点头:“当时传出的消息只说救人的是几个少年,一点没提他们的身份。我哥觉得奇怪,便着人打听了一番。正好我们有一朋友是无名书院学子,他告诉我们,那几个少年是他们书院的上坤学子,在书院里鼎鼎有名。”

    “上坤学子……应该是后年三月参考了吧。”

    陈哲叹道:“非也,今冬几人都归还了学舍,离开书院了。”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无名书院为百院之首,不仅要求学子掩面入学,而且学制特殊,将学子分为四级,入学第一年为一级下坤,第二年为上坤,第三年下乾,第四年上乾。学子平日文武皆修,向来强悍,一般院内的前五都是能进殿试一甲的人才。

    本应后年参考的前五提前下场……一甲一定腥风血雨。

    钱疏对此嗤之以鼻:“故弄玄虚。”

    座上默默饮酒的锦衣少年深以为然。

    说了这么多,钱疏还是这个轻蔑态度,几个人都有点恼,不愿再言,只撂下一句:“如今翰林院里的学士大多数都出自无名书院。”

    钱疏一声冷笑,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锦衣少年放下酒杯,摇摇晃晃起身,左手勾着钱疏右手挽着陈理,从中斡旋:“依我看,钱兄和陈兄都没说错,在座的哪个不是经过层层选拔上京的英才?无名书院确实强悍,却也不用过于担忧。”

    他视线扫过几人,低声笑道:“有我在,诸位还担心没有前途么?”

    几人轻吸口气,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从容平静道:“我等就麻烦林公子了。”

    一旁的亲随金林瞧着外面天色已晚,悄悄退了出去。他吩咐门外守着的护院:“三少爷的大氅被酒打湿了,你速回府中取一件来,快一些。”

    护院应是,立刻动身。

    金林回到雅间内没多久,听见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门口站着摘星楼的侍者。

    侍者一张笑脸,将手中托着的兔毛大氅往前一递,恭敬道:“这是林世子的大氅,楼下有一位姑娘还来的。”

    金林打量了一下大氅上的玉佩,确认是林世子的,正要说世子在楼上雅间,林三公子出来了。

    “盼春楼新来了一位花魁,听说肤若凝脂,颜冠京城,几位兄台苦读多年,想来很少见这样的热闹……”他笑得促狭,几位少年举子皆红了脸。

    “金林,我的大氅呢?”林三公子见金林立在门口,上前几步,看见了侍者托着的兔毛大氅正欲接过。

    金林提醒道:“少爷,这是一位姑娘还给二少爷的。奴才派去取大氅的人还没回。”

    林三公子闻言,径直取了玉佩扔进金林的怀里,抖开大氅披上身。

    大氅下摆划出漂亮的弧度,他笑道:“别人穿过的东西送上去我哥也要扔,不如我穿。”

    “玉佩还给我哥,告诉他,林世镜借他大氅一穿。”

    林世镜几人说说笑笑下楼,和楼梯旁立着两位少年擦肩而过。

    冰霜气息扑面,手拿折扇的白袍少年一愣,抬眸望向几人背影,潋滟的桃花眼若有所思。

    “怎么?”身旁的高大少年问道。

    “好像闻到了春迟。”白袍少年迟疑道。

    闻言,高大少年也向楼下望去。

    “应该不是,”白袍少年将折扇一展,摇头笑道,“定是我太想三儿,出现幻觉了。”

    “走吧,进去了。”

    高大少年不言,两人回到雅间。

    他们的三儿还在书院呢,怎么会来京城。

    沈芸英三人等了没一会儿,门口走出几个人来,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年衣着华贵,正披着她们刚送出去的兔毛大氅。

    不是林峦之。

    沈芸英对上景儿惊讶的眼神,微摇头,看向门口的目光沉静。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里面走出个人来,是那日林峦之身旁的另一随从。

    他左右探望了一下,看见她们,径直走了过来。“沈姑娘久等了,”随从做了个揖,“我家世子正在楼上和友人宴饮无法脱身,让奴才来回话。”

    他拿出玉佩:“世子说沈姑娘处境艰难,这玉佩您留着,有事可去林府找他。”

    景儿收好玉佩,连声道谢。

    随从叫来一辆马车,亲自送她们回去。

    五楼雅间,柳无许倚在窗边俯视楼下几道身影,闲闲道:“这沈姑娘瞧着当真是娇弱无力,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的猜测出错了。”

    林峦之端坐在桌旁,品了一口茶:“是对是错,一会儿便知。”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门口响起敲门声。

    “进。”

    飞檐推门进来,单膝跪地道:“奴才潜入沈氏女的屋子,没有发现异常。向沈府下人打听了一番,这几日沈氏女都在屋内看书。”

    “看书?看的什么?”见林峦之漠不关心,柳无许细问。

    “女戒。”

    柳无许噗呲一笑:“出乎意料。”

    飞檐继续道:“她院中的青碧十分崇拜沈氏女,现在沈府上下都知道沈氏女会劈柴和调香。”

    “劈柴和调香?”柳无许又笑了。

    飞檐颔首,垂眼道:“奴才认为沈氏女手上的茧子是常年握斧劈柴生的。”

    柳无许点点头,嘴角还带着弧度:“这也说得过去,她们没钱,这些活得自己做。不过……她们生存都艰难,还有银子调香?”

    “奴才不明白又不懂香,索性拿了些回来。”飞檐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展开送到两人面前。

    柳无许扇着闻了闻,眸光一亮:“不浓不腻,还挺好闻。世子懂香,看看?”

    林峦之看了一眼,淡道:“都是些常见材料,山上随处可见。”

    “现在看来沈氏女身上的疑点消了不少。”柳无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再等等。”一道淡漠的声音从旁传来。

    “嗯?”

    柳无许抬眼看去,只见端坐的青年垂下眉眼,似佛陀无悲无喜。

    “走壁回来了。”

    “我派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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