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英昨日宿在了寨子里,王虎将她安排在父亲曾住过的院子。
或许是屋子父亲曾住过,有着父亲的气息,她一夜安眠。
翌日卯时,天色尤黑之际,沈芸英起身洗漱一番后出门去了校场。
朔风拂过,竹林簌簌,校场空无一人。
她抓起放置在场地边的石锁,练了起来。一练就是一个时辰。
期间曲冲也来了,见她大汗淋漓练了有一会儿了,方知她昨日所说的并非搪塞之词,心中欣赏。
他冲她颔首,在一旁练起了□□。
第三个来的是王泰,第四个是老马……
渐渐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校场逐渐来了人。三五成群的汉子嬉闹地来到校场看见这一幕都静了下来,纷纷对视一眼,默默加入了训练的队伍练起昨日学过的枪法。
熹微晨光中,队伍越来越大,最后人都到满时已是巳时。
沈芸英辰时就放下了石锁,转而和曲冲一起纠正他们的动作。
“这个地方要腹部用力,不然稳不住枪身。”
“手抬高些,太高,可以。”
“非常标准。”
“不用急,你的力度很好,再多练几次就行了。”
……
不同于曲冲的严肃,她语气平易,一开口便直击要害,众人认可她的同时,被她或抚慰或夸奖得脸都红了。
天光大亮。
沈芸英见人到全了,举步跨上点将台,周身气势一变,冷声喊停。
众人立马收枪于身侧,手握着枪心里忐忑。
刚刚都好好的,是不是他们做得太差了……
没等他们多想,便听台上之人问:“你们平日都这么晚起吗?”
众人噤声,曲冲替他们答:“队伍每日都是巳时才能集合。”
沈芸英没想到他们能够这么懒散,皱眉道:“这就是你们昨日所说的等了多时了?如果是这样,我想我知道沈将军为什么不收你们了。”
少年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在场之人的心中,众人微垂了头。
但还没完,沈芸英又问:“听王虎说,在曲冲来之后你们已经好了很多?那在曲冲来之前你们又该什么样?一个大男人不在家里帮忙,来校场也不好生训练,是想偷懒靠父母妻子吃饭吗?”
“那我不如找你们能干的妻子来当这个兵。”
她的声音不大,言辞也不激烈,平静淡漠的,却直攻人心。
不少人眼睛都红了,紧握着枪身,却反驳不了一个字。他们深知,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都在荒度光阴,空有志向一事无成。
曲冲一直旁观着沈芸英的动作,此时不由敬服。
此子操纵人心的能力实在出众。
从今早开始,众人的情绪都掌握在她手里,铺了一上午的情绪引线,现在已经点燃。
沈芸英沉默地望着他们。
“你们还要这样浑浑噩噩多久?”她有些疲惫道,“光阴不等人,不久后便有一个极大的考验等着我们。”
“到时,你们堪用吗?”
引线燃到油桶。
实在听不得少年语气里的失望,王泰心一横昂首,高声答:“堪用。”
沈芸英哼笑一声:“这个问题居然只有王泰敢答,你们呢?还想这样混日子吗?”
“我最后问一遍,你们不答这个队伍便散。沈将军不要这样的队伍,我也不要。”
沈芸英提高声音:“你们,堪用吗?!”
“堪用!!”众人高昂起头,齐声答。
气势如虹。
“很好,我相信来日各位必堪当大用,我们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今日起,你们便为千追营,为我手下第一支军。”
少年声音铿然,让人心中陡生出无限期许。
“是!!!”
让千追营继续训练,沈芸英下了点将台,招来曲冲告诉了他一套练兵的方法,是她在父亲的手书看来改进过的,前世用在军营见效非常好。
曲冲听罢,神色复杂:“在下尚未归从擒风寨,公子就这样将练兵之法诉与我?”
沈芸英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手下没什么人,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原阳曲家一向耿直刚正,我从不疑心。”
冷不防被道明了身世,曲冲一顿:“天下曲姓之人众多,公子如何得知我的曲字是原阳之曲?”
“枪法。虽然你刻意没用曲家枪法,但一些细枝末节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曲冲颔首,拱手道,“既然公子信任在下,在下定不负所托,带好千追营。”
沈芸英示意他不必多礼,“此法因人制宜,还需你多劳心。一定保证半月后出成效。”
回院子沐了浴,沈芸英坐在案前写东西,是她今早想起的一些事,或许可以解眼下没钱的燃眉之急。
王虎和李青颖来时,她刚匡算完。
他们带了个男人来。
“这就是我昨早提的刘裕,筹算能力非常,一直跟着我打下手倒是埋没了他。”李青颖道。
“当初若不是寨主和二当家出手,我和妻儿老小早已没命,何敢称埋没。”
沈芸英顺势看去,只见男人着中等身材,着麻布棉衣,谨小慎微地低着头伏着身子。
“起身吧,找你来是商量事的,没什么计较。”沈芸英道。
刘裕站直了身,终于看清座上的人,一个英气又秀气的少年。
他昨日便听说了寨里比试的事情,但他忙着手里的事没放在心上。现下看来,擒风寨是真要有所改变了。
“和他讲过情况了吗?”沈芸英侧首问。
李青颖点头,“大致讲过了。”
沈芸英会意这是讲了一半留了一半,她也理解,这些消息的来源不好解释。
她对刘裕道:“安排你去衢州做生意,你可愿意?”
刘裕拱手弯腰:“在下愿意,只是家中老母年纪已大,若要长期留在衢州……怕是不行。”
沈芸英摇头,打消他的顾虑:“此事最长不过三个月,事成之后你就能回来,到时李青颖会接手。”
“是。”
“不过此事很急,同时要做得隐蔽,切勿让他人察觉。”
“是。”
“最迟后日启程,李青颖会给你安排人手,届时你带着钱和人一起去。之后等珠宝书画变现后也会着人送去。”
刘裕犹豫道:“我来的路上粗略算过,若要做成此事,如今山寨的银子不够。”
沈芸英颔首:“这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眉目了。”
刘裕点头称是。
送走刘裕后,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李青颖问:“公子有法子了?”
沈芸英也不隐瞒:“是有一计,不过要千追营争气才行。”
“他们一群糙人还能做生意?”王虎满脸疑惑。
沈芸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青颖本也不解,但听了这话灵光一闪,“可是要做回我们的老本行?”
老本行?
“抢劫啊?”王虎反应过来大叫道。
“大哥,你声音小一点。”
王虎憨笑一声,撸起袖子:“这我们熟啊,只要公子你一声令下,甭管哪个富商我们都能劫。”
沈芸英含笑摇头,笑意不达眼底:“不劫富商,劫林家。”
“定远候林家。”
听到要劫的是大官,王虎劝道:“劫当官的干啥,当官的不能经商没几个钱,要劫劫商户啊。”
李青颖听了叹气。
沈芸英耐心道:“为官者不能经商的禁令早已成摆设,只要不舞到皇帝面前,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管。不少官员在举国各地都有产业,平时还有地方官的孝敬,积财不少。林家也不外如是。每年除夕之前,他们会将一年的进项送往京城,也就是半个月后。”
“我们要劫的便是林家在北地一年的收入。”
王虎走出屋子时还是恍惚的。
他以为昨天的谈话已经够疯狂了,没想到今天的也很疯狂。
救万民,劫官员。
他慨叹道:“云公子果然不是常人啊……”
李青颖扬起嘴角问他:“大哥是不是感到心潮澎湃?”
王虎不好意思地颔首。
听见少年一句又一句惊世骇俗的谋划时,他们除了震惊之外无一丝害怕,甚至激动得身子隐隐发抖。
他们能想见,此举若成,必会在史书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黑衣和青衣悠然远去。
“我也是。”
……
两人走后,沈芸英一个人又坐了许久。
因为提起林家,她又想起了深儿。那个温柔又强大的公子。
也是她必去京城的理由。
那样的人不应该被困在一个男人的后院。
上一世她了解到深儿是在她嫁入林府前不久入府的,只要这一世她提前找到他,林峦之便不能如何。
但这件事说着简单,实则不然。
因为她不知道深儿的模样——她与深儿相交时已经被林峦之毒瞎了。
那时她受不了失去了双眼的打击,想要投池自尽,是深儿拉住了她,告诉她日子还有活头。
她问:“亲人皆亡,我一个瞎子在这世上也有活头吗?”
对方哑然道:“有,活着便有活头。”
许久之后,沈芸英才知道,那天深儿得知了妹妹的死讯。
从那时起,他们两个无家的人相互陪伴,成了家人。
沈芸英打算劫完林家后便去京城,安葬父亲,找到深儿,向林峦之复仇。
但这半个月需要做的事还很多,沈芸英估摸着要一直待在山寨,便给了玉佩派人去接景儿来。
还有留在陈伯家的傅川,也得接来。只是不知伤势如何,能不能挪动。
她盘算着再过两日亲自去看看,顺便向陈伯李婶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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