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稳枪的第一时间,我快速地把弹匣里剩余的子弹卸了。

    弹壳是常见的黄铜质地,其中包裹的弹头却是纯黑色的不明材质。

    “别担心,我只带了一把手枪。”太宰治摊开双手,神情无辜地看着我,“不相信的话,鹤音可以来搜身。”

    寻常情况下,我会客气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您,请放下吧’,然而眼前这个满脸无辜、姿态坦荡的家伙,刚刚二话不说抬手连开三枪……

    我:“真的吗?那我搜了,手分开点。”

    年轻干部的西装是比较传统的英式版型,考究的剪裁和昂贵的面料完美隐藏了成长期少年还在抽条的单薄身形,让他能够以成年人的姿态,从容地在地下世界游走。

    要是没从后腰搜出两小盒同款子弹和另一把满弹匣的手枪,我倒愿意真诚地赞美一句‘nicebody’。

    太宰治神色不明地盯着我把他的家当简单收拾后,和拷问小队的刑具放在一起,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铁笼里衣衫褴褛的白毛小家伙还被晾在原地,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

    太宰治的喜怒无常和他精彩绝伦的情史一样出名,职场人如我向来擅长抓住机会:“明天会完好无损地送到您的办公室。关于铁笼的钥匙……”

    “现在已经凌晨了。”年轻干部露出一个敷衍的假笑,“是我的下班时间。”

    啊,有点生气了。我改变策略,单刀直入:“请给我笼子的钥匙。”

    “……”太宰治凝视我半晌,没趣地偏偏头。黑手党少年打了个旁若无人的哈欠,三两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兜头盖脸地扔过来,撇下我俩转身离开。

    在电梯门吱吱呀呀的合拢声中,我不出意料地在右口袋里翻到了钥匙。

    “不用害怕,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一边对准锁孔,一边安抚笼子里骨瘦如柴的白毛小可怜,“太宰先生就是这样的性格,黑手党嘛,但他不会真的杀了你的——”

    话头一顿,我心虚且委婉地补充,“一般来说,我的意思是,应该……不会。”

    中岛敦抱着膝盖蜷缩在笼子角落,害怕到恨不得将自己埋成一团。

    关白虎的笼子有上下左右足足十二把锁,万幸的是只需要一把通用钥匙就能打开,不然光是试对错都要浪费半天的功夫。

    等我吭哧吭哧摘完所有铜锁、打开笼门,才发现缩在里面的中岛敦状态不太对。

    他的身量不小,身形和脸颊却极度消瘦,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腕都只有小小的一把。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隐隐发紫,呼吸微弱又短促,四肢颤抖,目光涣散。

    “中岛君?”我心道不妙,稍微抬高声音,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还好吗?”

    中岛敦浑身一震,脱水的鱼般迟缓地翕动双唇。

    我当机立断跨进笼子,伸手掰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只见小人虎金色的眼眸里蓄满泪水,瞳孔在收缩和涣散中反复,纯色发白脸色青紫,伸手胡乱抓握。

    ……真是越来越好奇,太宰治到底对这孩子做过什么了。我一手扣住中岛敦的后颈,一手按住他的口鼻:没说几句话,硬生生把人家吓出了过呼吸。

    大约是本能感受到了窒息的危机,中岛敦痛苦地挣扎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缓缓揉按着小家伙的后颈,嶙峋的脊椎骨硌得手心生疼,“他已经走了,敦君不害怕,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未婚未育如我实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单亲家庭如我也没从养父口中收获多少可供借鉴的温情词句,只能硬着头皮重复几句贫瘠的安抚话语。

    幸好中岛君不讲究这些,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卡在喉咙口的浑浊呼吸也平缓许多。我继续轻轻揉抚他的后颈,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那些好听话也就骗骗刚进港黑的小新人了。

    一方面,中岛敦本身就是万里挑一的异能者,还是比较强悍的攻击异能,度过虚弱期后武力值难以估量,根本用不着我来保护;

    另一方面,我自己都是个朝不保夕的二五仔,遑论从凶徒般的年轻干部手下保护中岛敦,我都不一定能安全活到太宰治对他下杀手的那天。

    小人虎像一只刚被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破破烂烂的幼猫,抖抖索索靠在我怀里。

    对比白虎状态下气势汹汹、威风八面、活蹦乱跳的模样……怎么说呢,很割裂。

    “好一点了吗?”我把他的脸从肩头扒下来,仔细端详。

    小家伙有一张面黄肌瘦都能看出基本盘的漂亮小圆脸。金色的眼眸微微湿润,脸上过呼吸导致的青紫还没完全消退,五官被我捧得歪七扭八。

    中岛敦艰难地点点头。

    他看起来实在小,明明有十来岁的少年身量,却是七八岁的儿童模样。神情怯懦,举止畏缩,与其说是个预备黑手党,更像离家出走不会捕猎、导致饿了半个月的家养猫。

    “你好,中岛君。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羽二重鹤音。”我把小家伙拉出铁笼,抚开他乱糟糟的刘海,“在港黑行政科工作,目前负责你的入社指导,很高兴见到你。”

    中岛敦沉默片刻,磕磕绊绊地小声回应:“……羽、羽二重小姐……”

    “本来应该给你分配员工宿舍,但现在这个时间……”我看看时间,又看看中岛敦身上麻袋般的衣服,半是报复地把太宰治的西装外套披在他肩上——反正太宰治不知道。

    “你介意先借住我家吗?大概半小时车程,有基本的生活用品。”

    中岛敦惊恐地披着某位凶徒的外套,浑身僵硬,舌头差点打结:“我、我……”

    我突然想到,把太宰治的西装外套塞给中岛敦,到底是在报复前者还是报复后者,真的很难界定;正确的做法也许是把我的外套借给中岛君,再由我穿太宰的外套。

    等等,好像也很奇怪?

    “没事,”我放弃思考,“不告诉他,先去吃饭?”

    小人虎不安地双手握拳,小心翼翼点点头。

    这回儿已经是凌晨两点,总部食堂就算再敬业也不会24小时不间断营业。通宵营业、能让女性和小孩安心进入、贩售新鲜食物的店铺……那必然是肯○基。

    谁能拒绝在深夜吃一杯热气腾腾、香香甜甜的土豆泥呢jpg

    之前提及,我在单亲家庭长大,事实上,养父收养我时也才二十出头。

    养父的剑术天赋当代无人能出其右,却偏偏是个单纯木楞的晚熟性格,自己都过不清楚的大孩子磕磕绊绊把一个小孩子养到懂事独立,其中发生了无数啼笑皆非的故事。

    十三四岁时,我曾痴迷于某个品牌的薯片,连续一周把它当成主食、就着味增汤当晚饭。养父对我此举毫无意见,甚至为我提供新口味的代购服务。

    直到这一妈见打的行为被养父当时的上司发现。

    然而,哪怕被震惊的上司痛骂一顿,养父得到的教训也是‘吃零食不能被宗像室长发现’,而非‘不能让青春期的女儿吃太多零食’。

    在自由到有点狂放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我的观念和性格也不能称之为正常——正常人不会揣着公务员的身份在黑手党干了三年,也不会大半夜带着营养不良的孩子吃肯○基。

    等我带着小人虎打开公寓大门时,他已经吃下了五个汉堡、三个圣代、两个全家桶,怀里还抱着两杯大杯可乐,打了个笨笨的、小小声的气嗝,

    “吃饱了吗?还想吃吗?”我边换鞋边询问,“这边有家24小时营业的大型超市,我们可以买速食煎饺和速食猪排,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

    中岛敦摇头。填饱肚子总归能增加安全感,不仅瘦到凹陷的脸上有了红晕,小人虎说话的声音也不再细弱蚊吟、气若游丝:“谢谢羽二重小姐。我吃饱了。”

    把独自圆滚滚的中岛敦赶去客房洗澡,我坐在沙发上,打开工作手机。

    「fro名:如果鹤音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fro名:竟然用手帮那种小鬼挡枪口,不可饶恕o(≧口≦)o」

    「fro名:多关注我吧,我难道不比人虎更值得出手吗?」

    「fro名:鹤音桑明明是我的恋人(/// ̄皿 ̄)o~」

    ……

    短讯里的太宰治简直像个满脑子恋爱的jk——穿着故意卷短到大腿的校服裙子、做着精致夸张的可爱美甲,小太妹般斜跨书包,叉着腰警告我‘只许喜欢太宰治一个人!’。

    如此联想着,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稍微放松,蓬松的倦意席卷而来。客房隐约的水声停止,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脱掉外套、慢吞吞揉着眼睛打开主卧的门。

    养父把公寓的产权转给我后,面积更大的主卧顺其自然成了我的地盘,他只在客卧留下了少许旧衣物和不重要的日用品。

    反手关上房门,我像被瞬间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倒进床铺,甚至不愿伸手掀开被子,而是毛毛虫般蠕动着滚成一条被卷。

    我喟叹着把脸埋进被子,连起身关灯的力气都没有。

    “羽二重小姐,”猫咪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谨小慎微的依赖,“我帮您关灯了哦?”

    我:“好,谢谢……嗯???”等等,这个走向不对劲。

    痛苦地睁开眼,跪在床畔、瘦瘦一把的小人虎映入眼帘。

    “不喜欢客房的,”我披头散发爬起来,心怀希冀地问,“呃,床品颜色吗?”

    中岛敦做错事般低着头,小小声开口:“……对不起,羽二重小姐,我有点害怕。”

    我有点崩溃:你怕什么啊!弟弟!你是大老虎!大老虎啊!该害怕的不是我吗!?

    察觉到我的抗拒,小可怜赶紧挽回:“我可以睡在地上!门口也可以!求您了……”

    应该点一杯冰美式的,哪怕是肯○基的美冰式。我重重地把脑门砸进枕头。

    小人虎不敢说话,磨磨蹭蹭、如履薄冰地跪在床边,可怜又可恶。

    “好孩子,你上来睡吧。”我含着眼泪看他,感觉母性的光芒笼罩了自己,“羽二重小姐今天加班写文件,就在你身边。”

    失策了,不该打卡下班的。

    今天这班,算是加结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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