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弹起,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

    夜色暧昧,微光掩映,容貌俊美的少年半支着身体,靠在床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遮光窗帘透进的光线万分吝啬,却谄媚地落在少年赤裸瘦削的肩颈和含笑的侧脸上。

    “做噩梦了吗?”月色垂怜的少年起身前探,似乎想抚摸我的脸颊。

    印着幼稚花纹的薄被顺着线条明显的腰际下滑,可能是我的错觉,不然怎么连原本薄弱的光线都很懂地亮了几分,格外殷勤着想要给我展示一些属于成年人的快乐——

    我喊到破音:“停!别动!你先别动!”

    不行啊,我的朋友。这走向太刑了。

    我发誓,哪怕在大学准入考试的考场上,我的大脑也没有像此时此刻转得这么快。

    它在转瞬之间整理出我所有衣物的尺码大小、颜色材质、新旧程度、价格品牌,并抱着最坏的打算检索了一番家里有没有套……当然,肯定是没有的。

    冷静了半分钟左右,我穿上拖鞋,打开床头灯。

    不速之客条件反射地偏头垂眼,躲避突如其来的光亮。

    暖黄色的落地灯照出一片圆形区域,少年单薄修长的上身全然暴露在我视线中,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肌肉和骨骼的走向。

    宛如精致的东方瓷器,肆无忌惮地向众人展示它的脆弱和美丽。

    我下意识关掉落地灯,不合时宜的热意在黑暗中爬上脸颊。

    太宰治对我的奇怪举动接受良好,甚至悠闲地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同时漫不经心地开口找事:“晚上好啊,鹤音桑。能给我倒杯水吗?”

    我:“……”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客人呢。

    刚升起的一点心虚瞬间荡然无存,无语卷土重来。

    懒得询问不速之客的意见,我三下五除二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衬衫裙——来自一次失败的网络购物,无论款式还是尺码都不适合我,最终却因为太过好看而留下了它。

    由衷感谢我当初的迟疑,让它有机会在关键时刻为我挽回些许颜面。

    我凶巴巴地把衣服扔过去,语气也很差:“穿上!”

    非法入室的家伙对穿女士衬衫一事接受良好,很配合地三两下套上了。

    确认太宰治不再是衣不蔽体的状态,我松了一口气,坦荡地打开顶灯。

    虽说已是横滨地下世界凶名远扬的□□干部,并且很有希望在首领森先生引退后接手组织,可说一千道一万,太宰治本人也只是个刚过18岁生日不久的少年。

    脸颊带着未褪的稚气,个子还在长,一天一个样,也会在半夜被糟糕的生长痛喊醒。

    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能还在上高中,生活最大的烦恼是毕业后的去向。18岁的我则刚从大学领到毕业证,熬过了艰难的实习期,正式成为一名光(倒)荣(霉)的双料员工。

    宽松的女士衬衫挂在他的身上,180+的身量也难以避免地显露出成长期特有的单薄。

    穿我身上像宝宝睡裙的长度,堪堪遮到他的大腿中段——谢天谢地,他穿了底裤。

    顶灯平等地照亮整个房间,一通折腾后,两个都称不上衣冠整齐的人相对无言。

    我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坐在懒人沙发上。

    在计划中,我会和出差结束的太宰治在总部大楼碰面。先发制人谴责他甩锅的恶劣行为,再罗列他隐瞒信息给我带来的种种麻烦,最后以要求他协助解除中岛敦的人虎状态完美收尾。

    期间可能发生的争论,我都做了详细的假设和应对,就等着大获全胜、一抒郁气!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一切预演都打水漂了。

    眼下,太宰治坦荡荡穿着我的衬衫、懒洋洋靠在我的床头,开口谈工作上的事情就感觉很怪。

    我怀疑他早有预谋,把正常的职场交流变成诡异的权色交易,从而实现堵我嘴的最终目的。

    我刚才为什么不给他倒杯水呢?我苦恼反思。

    倒水然后泼他脸上,这不就有吵架的氛围了?

    在我绞尽脑汁寻找机会时,太宰治选择了率先出棋。年轻干部慢悠悠下床,支着单腿在地毯上坐下,依靠优越的身高略抬眉眼,与我对视:“敦君的状态如何?还吃得下饭吗?“

    我:“……一直维持着白虎的状态。除此之外身体健康,能跑能跳能捣乱。”

    “是吗?”太宰治把手肘搭在膝盖上,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羽毛般细细密密垂落的睫毛。不像女孩子那样长而卷翘、妩媚生姿,更像是神明慷慨地赠予他一片薄薄的夜色,用来点缀那双深褐色的眼眸。

    此刻的太宰治姿态乖顺,看起来可怜又寂寞。

    我想,大概就是这份与生俱来的孤弱感,激发了女人们无穷无尽的怜爱和母性,哪怕被欺骗感情也会忍不住想原谅他,纵容他一次又一次地全身而退。

    ……实际情况是,能在暴力至上的黑手党取得首领的信任、年纪轻轻坐稳干部位置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女人们臆想中的那个小可怜。

    “如果你想将中岛君作为亲信培养起来,对心智的磨砺尽量优先于能力。”我认真给出建议,“他需要更勇敢一点,在接受自己、信任自己的方面。”

    “这样啊——”年轻干部拖长语调,似笑非笑,“鹤音桑会帮我吗?”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

    连使用的字句都没有改动。

    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我紧紧拉住少年的手在港口奋力奔跑,海平线尽头涌动着钴蓝色的晨光,长长的汽笛声划破夜晚,无限催发着我的勇敢。

    凛冽寒冷的海风灌进肺部,胸腔里的心跳声是前所未有的澎湃,我拼命祈祷那艘货轮能够如期而至,能够帮我把伤痕累累的少年送到安全的地方。

    “对不起,是我能力不足。”我跟着笑了笑,“太宰先生可以问问组织里的其他异能者。”

    “唔嗯……”年轻干部作势认真思考,“好像没有和我交好的异能者……首领最近挺忙的,红叶姐?要不去找中也吧,蠢蛞蝓看起来一副很闲的样子。”

    我一时语塞:“……”你的良心它真的不会痛吗?

    中原中也,也就是太宰治口中的‘蛞蝓’,与他同龄,三年前由首领森先生亲自招募进组织,目前为准干部级,是港黑武斗派天花板般的存在。

    在森先生的美好设想中,两人会组成智力和武力互补的完美搭档,成为组织无人能挡的利刃。熟料这俩关系奇差,别说彼此协作了,不互拖后腿都是横滨奇迹。

    两人的确性格不合是一方面,太宰治性格恶劣、喜欢作弄人是另一方面。

    不同于百八十个心眼的太宰,中也先生的性格是黑手党中少见的单纯直率。看起来是个不好说话的暴脾气,真的接触就会发现他其实意外的通情达理——通情达理到有点好欺负的程度。

    “鹤音也觉得中也难当大任,对吗?”太宰治满意颔首,“还是去拜托大姐头吧。”

    首先,不要污蔑我。其次,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吗?

    我好意提醒:“尾崎小姐要指导另一个进组的新人,可能抽不出时间。”

    “诶?真麻烦啊,敦君。”年轻干部幽幽叹息,露出颇为沮丧的模样。

    ……你是怎么把‘请让我坐享其成’说得如此坦然的?我无力吐槽:portfia被这样的人接手,真的能有未来吗?不会因为觉得管理起来太麻烦,一上任就原地解散组织吧?

    “既然如此,”太宰治收起右腿,双手撑在沙发两侧,兴致勃勃开口,“一起去看看敦君吧?”

    懒人沙发的颗粒填充被按下两个深深的窝,坐在上面的我被拖带着也矮了一截。成长于硝烟和血腥的少年这会儿宛如看见罐头的大型猫咪,浑身上下洋溢着快活和迫不及待。

    平心而论,太宰治的确有一张足以蛊惑人心的好看脸蛋,好看的人耍无赖也是好看的。

    我向美色低头:“可以,毕竟中岛君的新人指导还没结束。明早我们在总部碰头——”

    “不是明天,”太宰治打断我的话,理所当然道,“现在就去。”

    美色个头。莫妮卡·贝鲁奇也不能逼我半夜加班。

    我握拳隐忍:“现在已经凌晨了,是我的下班时间。”

    好看的猫咪没有达成目的,趴在我的膝头发出一声不满的、长长的‘唔诶——’。

    “真的不去吗?真的不去吗?”年轻干部毫无形象地在我腿上滚动他那张好看的脸蛋,一边黏糊糊地反复询问,“真的吗?真的吗?去嘛——鹤音——去嘛——”

    我在行政科写了两年的文件,我的心已经和冰美式一样冷了:“不去。太宰先生请回吧,明早见。”

    “不是作为强迫加班,”太宰治停下胡闹般的滚动,深褐色的眼眸自下而上地看我,一头黑发被滚得乱糟糟,像牧场里最英俊的、象征阿斯莫德的黑色小山羊。

    “如果……作为约会邀请呢?”

    我陡然僵住,粗暴地伸手想要推开在我腿上作祟的脑袋:“请不要说让人困扰的玩笑话。”

    “怎么会是玩笑话呢?”少年轻而易举地握住我的手腕,贴在脸侧,笑容狡黠。

    “——我们,不是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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